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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很像个逃兵


22

        夜晚的西寺汽车站内灯火通明,西寺是交通枢纽,周边几个出名的旅游城市都经过这里,又恰好是暑假,游客很多。

        去砚山倒是不远,只可惜简栖赶到的时候,今晚的最后一班大巴车刚好售罄了。砚山前段时间暴雨成灾,往来客车都停了不少。

        他坐在候车大厅里,心一横,决定打车去,快的话凌晨两点前就能到。

        车不太好叫,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弹出一个约车信息,加价了一百,过来还要十几分钟,可简栖还是立刻确认了。

        做完这一切,后知后觉的饥饿感这才翻腾而来,简栖张望一番,打算去车站另一头的服务点买点面包垫一垫,顺便再买点其他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结账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拿了多少东西,被压在最底下的小面包反倒成了配角,收银员用一只最大号的购物袋替他装起来,简栖单手拎着,刚出门,恰好看见走道对面,宋履合带着一个陌生男孩从面前经过。

        男孩穿着与新修车站格格不入的旧衣服,从头到脚都流露出强烈的局促青涩,可眉目清秀稚气,身形削薄,像一颗没熟透的青果。男孩全程紧随宋履合,始终维持着一拳的距离,仿若是在担心一个转身就跟丢了对方,令自己在陌生城市里迷失方向。

        宋履合很轻易看透安远心思,偶然玩心上来,刻意走快了些,在前方一个人堆里迂回几步,就脱离了安远视线。

        安远止住脚步,茫然而不安地转上两圈,终于才又发现了宋履合,顿时恼羞成怒,冲过去后,宋履合却递出一盒乳白松软的龙须酥。

        西寺特产。

        简栖拎着购物袋的那只手开始泛酸,不得不换了一只,再抬头时,便只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

        他立在原地,目光落在宋履合身上,腿没有事,精力充沛,步伐轻快,唯一能算得上变化的,只有因为连续旅行而稍稍晒黑了一点的肤色。

        约车司机打来电话时,简栖已经在候车大厅坐了很久,一时间如梦初醒,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购物袋。

        司机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夜色笼垂,高高的路灯扫下一束微光。

        简栖坐进车里,后脑往后轻轻一靠。

        “您好,咱们是按导航出发吗?”

        司机操作完,却没听见身后回话。

        “您好?”

        简栖抬起头来,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翻出自己的钱包,他还有带现金的习惯,但是不多,两三百,全都往前递了过去。

        司机偏头,看到的是一只细瘦白皙的手,手腕微垂,腕骨突出,指间夹着钞票。

        “抱歉,不用去砚山了,麻烦您开去南庭雅苑。”

        车渐渐开动,有风从外面吹进来,简栖动了动,脸凑近车窗,街景倏忽而过。

        他意识到自己有情绪,一种没资格、没立场、也没脸去有的情绪。就在一小时前,他心中生出模糊的冲动,想要抛下过往汲汲以求的一切,遵循直觉,选择让自己更肆意更快乐的活法,可显然他已经错失了那个机会。

        车恰好经过义河路,熟悉的一草一木重新映入眼眶。

        简栖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关上车窗。

        他活到现在,其实有过很多低潮时刻,家境落败时,父母相继过世时,被污蔑偷窃时,被确诊焦虑症时,他那根会疼痛的神经似乎早就被抽离了身体,此时此刻,却仿佛腾起一片巨大而厚重的阴云,在心底下了一场雨。

        简栖稍觉可笑,怎么会这样,面对恶意,铜墙铁壁,面对爱,却溃不成军。

        他顿了顿,不由怔忪,所有的千丝百绕,像指针滑过零点刻度,发出一声清脆的“咔”。

        在离婚后的两个月零三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坠入爱河。

        简栖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两点,醒来时头都是昏的。灰色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着阳光,卧室里只有空调平稳而缓慢的风声,像是身处一个昏暗封闭的茧房。

        他闭着眼睛在枕头下摸索很久,终于摸到了手机。

        一开机,三十多通未接电话,还有上百条未读信息。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潦草地扫过一遍,拣重要的回复完,被汹涌而来的饥饿感击垮,半晌才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饿狠了也不在乎吃什么,清汤面热气飘散,简栖夹起一筷子,刚放进嘴里,学校的总群发了条群体消息。

        是有关外调县区小学的通知,从上学期期中就陆陆续续听人说起过这件事,说白了就是遴选下基层,服务期三年,现在正式发了通知,两天后开始报名。

        简栖之前没有太关注这个遴选,好处显而易见,服务期一满,回来后前程大好,相应的,一些个人问题就得往后推,而且县区小学条件肯定不能和西寺附小比。

        他把通知完完整整地看到底,清汤面也慢慢吃完,放下筷子,单手盖住了脸。

        要形容的话,简栖自认现在的自己,很像个逃兵,既处理不好和陆景升的关系,也不敢面对对宋履合的感情。

        束手无策地坐了会儿后,他拿起碗筷,起身去了厨房。

        电话却在此刻乍然作响,简栖接起来,听到的却是吴桐疲惫而沙哑的嗓音。

        “简栖,你来一下建阳区警察局,千岑这边出了点事……”

        那天下午原本晴朗的天,在简栖出门后慢慢转阴,疾风渐起,坐在车上朝外看去,路边的树木摇晃不已。

        他有不太好的预感。

        警察局离得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后网约车到了门口,简栖小跑着进了大堂,激烈地喘着气,定身张望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倚着墙睡着的夏千岑,和守在一旁,眉头紧锁地翻着手机的吴桐。

        “在酒吧出的事。”

        吴桐把简栖叫到一边,离着夏千岑两三米。

        外面风大,简栖的刘海被吹得朝两边撇开,略显狼狈,他一边喘气,一边望着夏千岑侧歪着的身体,露出的胳膊肘上有被处理过的擦伤,嘴角和脸颊都有淤青,而更加怪异的是,他的衣摆是撕裂开的。

        并不单纯是打架,吴桐告诉简栖,今天原本是廖凡朋友乐队周年的日子,晚上会有live,请他们俩过来玩,夏千岑和廖凡中午就提前过去帮忙。酒吧里没什么人,可夏千岑上完厕所出来却碰上一个人,在他旁边半笑不笑地盯着他的手,说了些直接而暧昧的话。

        夏千岑顿时火气上来,回怼了几句。酒吧老板告诉他,那人姓许,是个玩得很开的富二代,且脾气有些怪异,惹出过不少事,奈何家里有钱,轻轻松松都给摆平了,肆无忌惮的,他们一堆酒吧老板都有些怵这个人,劝夏千岑避一避,别起正面冲突。

        可对方显然是被惹上了头,又过了半小时,趁着夏千岑落单,叫几个人把他捂晕扛去了包厢。等廖凡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不着人,在酒吧里翻天覆地找了一通,最后一脚踹开那间包厢门时,夏千岑上衣已经被撕开了。

        廖凡当即抓起包厢里的啤酒瓶,砸到了为首的人的头上,啤酒瓶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姓许的头顶血流如注,叫嚷着让身后几个人狠狠揍廖凡一通,不一会儿廖凡的乐队朋友们听见动静,又都冲过来,场面一度失控,最后酒吧老板报了警。姓许的被送去了医院,而廖凡和朋友们则被警察局带走。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酒吧老板跟我们说,那个姓许的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把人□□了最后拿对方手机收款,家里关系硬,从来没吃过亏,他带的那几个人都很懂,咬死了就是闹着玩,一切都等律师过来再说,这一次要是处理不好,廖凡没准还要被反咬一口。”

        简栖胸口犯堵,一口气压着怎么也顺畅不了,紧着眉头问:“酒吧里没监控吗?”

        吴桐无奈地摇了摇头,摸出手机,“只有走廊上的一小段,但是那拨人是惯犯,在走廊上都很注意,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简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监控,酒吧里光线昏暗,看不大清楚,夏千岑当时是被人架着走的,步伐虚浮。可当他把注意力从夏千岑身上移开,冷不丁地发现了一个相当眼熟的面孔。

        褐色卷发,狭长而带有侵略性的双眼,轻浮而阴鸷的神态,和几个月前在那间心理咨询室骚扰简栖的,是同一个人。

        “你也知道,廖凡朋友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搞艺术的,千岑就更别说了,如果对方请律师的话,没准要出事……”吴桐忧心不已,边说边望向简栖,“这件事我们能不能找陆景升帮帮忙?”

        简栖没带丝毫犹豫,一口答应。

        就算现在和陆景升关系尴尬,可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哪怕不由陆景升亲自来,找他律所的其他人应该也可以。

        他退到一边,站在正门一侧的落地窗前给陆景升拨了个电话。

        透过玻璃窗,外面的天昏暗如故,整个视野仿佛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

        一直在占线,耳边拨号声时停时响,简栖望着窗外,直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门口,陆景升举着手机,从车上下来。

        陆景升快步如飞,可在迈入大厅撞上简栖时还是顿了一下脚步。

        夏千岑此时已经醒了,吴桐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扶着他站起身来,问简栖:“你叫的陆律师?这么快吗?”

        可她看到的却是简栖蓦然一沉的面色。

        电话没通,陆景升不是他叫来的。

        他们看着陆景升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眼前掠过,和警局的人沟通一番,而后朝他们走来,对着刚醒来的夏千岑伸出右手。

        “夏先生你好,我是许起凡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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