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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裴月回抱着猫往回走,还未至客堂院门,便见身着杏色半臂的小婢女神色焦急地四处打转,口中轻声唤着“雪球”。

        怀中白猫喵呜两声,小婢女似有所觉,转头瞥见那白猫,大喜过望地疾步迎了上来,口中不住念着:“谢天谢地,可算找着了”。

        小婢女梳着双丫髻,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她显然见过裴月回,面上是止不住地欣喜,匆匆忙忙地行礼问安,随后又惊又喜地一叠声道:“县主是如何寻到雪球的?奴婢一时没看住,叫它跑了出去,若是七娘子回来瞧它不见了,奴婢可就完了。”

        白猫在怀里蜷缩成一团,裴月回一壁依依不舍地将雪球递过去,一壁道:“方才我路过桃花林看见它了,多亏了行圆小师父出手相助,不然怕是要被蛇咬了。”

        言罢又指了指雪球后腿上绑着的绢帕,“我去的时候,它已经受伤了,当时瞧过了,估计是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了,我便用绢帕给它包扎了一下,你们还是要再悉心照看着些。”

        小婢女闻言眸中流露少许讶然,最终也只是抱住了雪球,脆生生的嗓音脱口而出:“真是多谢县主了,县主与旁人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小婢女心直口快,说完才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哦?说我什么了?”裴月回挑了挑眉。

        小婢女比裴月回身量矮些,抬着眼觑她,嗫喏着道:“说、说您目中无人……之类的。”

        裴月回的事儿,崔府的下人自然也有所耳闻。俗话说三人成虎,在众人口中传来传去,早已不知是个什么样儿了。

        小婢女又忙着找补:“外人都是浑说的,我家几位娘子都说县主很好呢。”

        在旁人口中自己是个什么样儿,裴月回心里也是有数的,有此发问不过是逗逗这小丫头,闻言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行了,等七娘回来了知会她一声我来过了。”

        言罢,转身便往自己之前所在的客房去。

        小婢女怀中抱着白猫,望着裴月回离去的背影出了神。她是专门替崔七娘子养猫的,因而只在六娘子生辰宴上见过乐安县主一面。乐安县主身形高挑纤细,沉默不语时,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子清冷,像是……对了,嬷嬷说过的,像是月宫里的姮娥仙子!

        小婢女心里又有些遗憾地想,可惜乐安县主不是广宁长公主亲生的孩子。

        她砸了咂嘴,抱着猫又回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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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月回衣裙上沾了污渍,只好先回客房,幸好早已备下换洗衣物。她一壁坐在桌前由紫苏重新挽了发髻,一壁缓缓同她说了方才所遇之事。更衣梳洗过后,裴月回便携了紫苏前往大殿礼佛祈福。

        客堂离大雄宝殿不远,遥遥便见巍峨建筑。大殿前是摆放着一只宝鼎,旁边是供香客燃香供佛的香炉。并不刺眼的日光映在飞檐瓦上,折射出碎金般的浮光,层层石阶上的大殿显得庄重肃穆。

        二人拾阶而上,早已有知客僧来迎。二人跨过门槛,便见殿内张挂着许多经幡。经幡后的佛坛上供着五尊佛像,她记得是五方佛,分别是东西南北中。佛像两侧是二十诸天,姿态各异,神情不一。

        裴月回并不大懂这些,自然也做不到一一辨认,因而只是目光平缓地扫过,由知客僧指引着去烧了几炷香,又捐了香火钱,求了几个平安符。

        平安符都让紫苏用匣子妥善收好,只待回府之后一一送出去。裴月回小心翼翼地将多求的一个平安符塞进随身系着的荷包里,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瞄了眼紫苏,见她似乎没有察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出了大殿刚下石阶,便见一位小姑娘眉眼弯弯地走了过来。小姑娘着了雪青色衫子,紫白间裙上是卷草花纹,是稳妥不出错的式样。

        “月回姐姐。”

        紫苏立刻行了一礼:“崔七娘子。”

        裴月回反应过来,凤眸一弯:“窈娘。”

        “我都听说了,真是多谢月回姐姐找回了雪球。”崔舒窈行礼道了谢。

        自打裴月回假千金的事儿一出,身边人或多或少有些态度上的变化,有的不觉疏远,有的像是添了几分同情怜惜,更有人冷嘲热讽。

        崔舒窈的面上与以往相比明显多了几分拘谨,言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家与裴家算是姻亲,因着崔璟瑶的关系,裴月回也知晓不少崔府的事情。崔家世代簪缨,承袭越国公的爵位,而这一代袭了国公位子的便是嫡长子崔长松,也就是崔璟瑶的阿耶,崔舒窈则是次子吏部侍郎崔长林之女。

        “不必客气。”裴月回唇畔是清浅笑意,温声道,“窈娘还有何事?”

        崔舒窈抿了抿唇,又笑道:“月回姐姐能否……陪我在寺里走一走?”

        裴月回眨了眨眼,不知她到底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崔舒窈说是在寺里散散步,却像是有什么目的地似的直往一个方向去了。裴月回让紫苏先回客堂收拾,然后任由她挽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走。

        玉泉寺位于山腰间,寺里依着高低地势修建了不少亭台楼阁。顺着青石板路走到一半,裴月回往山坡高处一瞥,便知道为何崔舒窈要往这儿来了。

        玉泉寺住持方丈正坐在亭中石桌边,神色平和,石桌上是一局棋盘,棋盘上黑白子分明,而棋盘的另一端坐着一道雪色身影。

        江晦仍旧是那身霜色大袖衫掩着内里深色深衣,修长的指节拈着一颗黑子,望着面前残局半晌后又放了回去,轻叹了一声:“某输了,技不如人。”

        德清方丈摇了摇头,面上笑意温和宽厚:“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江檀越思虑过多,自然心不定。”

        崔舒窈拉着裴月回上前,巧笑嫣然:“真巧啊,能在这儿遇到江少卿和德清大师。”

        江晦往这儿一瞥,眉眼间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却在见到裴月回的那一瞬挑了挑眉,眸子里染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裴月回不禁心头一跳,右手指尖下意识捏住了腰间荷包。

        江晦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随即缓缓勾了唇:“真巧。”

        德清方丈闻声起了身,念了声佛号,与二人见礼。

        没说几句,就要小沙弥匆匆跑了过来,说有维那找他。德清方丈颔首,与几人见礼道别后,随小沙弥下了石阶离去。

        崔舒窈一双圆圆的杏眼里泛着波光,望向江晦的眼神里满是雀跃与羞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悄悄伸手扯了扯裴月回垂下的袖子。

        裴月回会意,清了清嗓子:“唔,这山上风光真是……”

        玉泉寺在半山腰,温度自然要比帝京城中要低上不少。恰逢雨后,山风带着凉意拂过,她不由得鼻尖一酸,打了个喷嚏。

        “……不错哈。”

        她颇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讪讪地揉了揉鼻子。

        江晦蹙了蹙眉:“怎么还是着凉了。”

        随即未待崔舒窈出声,又开了口,“回去罢。”

        崔舒窈原本觉得有些疑惑,闻声迅速将那点异样之感抛之脑后,有些着急地望了裴月回一眼,眼里满是希冀。

        裴月回其实不是很想做这牵红线的月老,但看在崔璟瑶的面子上,只好硬着头皮又道:“七娘以前没怎么来过玉泉寺,不知……不知江少卿能否带带路?”

        她十分艰难地说完这句,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料江晦只是神色不明地瞥了她一眼,竟是点了头:“好。”

        踩在青石板路上,崔舒窈挽着裴月回的手,十分雀跃地与她附耳轻声道:“阿耶总跟我说江少卿并非良人,让我离他远些,可我看江少卿分明温润如玉,十分平易近人。”

        裴月回望着在前面带路的修长身影,低低地“嗯”了一声。

        崔舒窈仍是十分欣喜地与她说着悄悄话,裴月回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梁宫击鞠那夜,只能十分敷衍地点头应声。

        自凉亭到客堂要经过一片林子,青石路两旁皆是树木。崔舒窈不小心一只脚踏进了草丛里,不知踩中了什么,突然一声大叫,连带着裴月回一齐摔倒在地。

        掌心硌到石子的疼痛钻心而来,裴月回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还未来得及察看自己的伤口,便听到一旁的崔舒窈哭出了声:“好疼!什么东西咬了我!”

        江晦听见身后动静回过身,下意识想搀扶的手生生顿在了半空中,又收回了袖中,蹙眉望向裴月回:“怎么了?”

        裴月回连忙掀起崔舒窈的裙摆,雪白的罗袜上已渗出殷红血迹。江晦在她掀起裙摆的那一瞬已转身移开目光,裴月回匆匆瞥了他的身影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将崔舒窈的罗袜褪下一些,白皙的脚腕上是两个深深的咬痕。

        她辨认了一会儿,道:“估计是蛇,看不出有没有毒。”

        草丛里的蛇早已窜得没影儿了,崔舒窈眼中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带着哭腔问:“月回姐姐……我会不会死啊……”

        “别怕,不会有事儿的。”裴月回迅速道,“带了绢帕么?”

        崔舒窈抽抽搭搭地从袖中取出绢帕,裴月回连忙拿过在她脚踝伤口上方一寸处紧紧地系了个结。

        正巧有两个人从对面行来,裴月回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看装扮是寺内僧人。待人走近了,裴月回方看清其中一人左眼眼尾下有一颗朱砂痣。

        “行圆小师父!”

        裴月回眼睛一亮,连忙唤出声。

        行圆见到眼前场景,心下几分了然,问道:“这位檀越受伤了?”

        裴月回点点头:“七娘好像被蛇咬伤了,但我没看清是什么蛇。”

        江晦淡淡道:“竹叶青。”

        裴月回有些惊讶于他的目力,但此时显然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她眉头蹙得更紧,竹叶青蛇可是有毒的。

        行圆脸上不禁也浮现几分忧虑之色,连忙道:“寺中备了蛇药,不如我背这位檀越前去。”

        事已至此,崔舒窈望了望裴月回,也只好点了点头。

        行圆道了声“得罪”,在她面前蹲下身,裴月回与另一位小沙弥帮忙将崔舒窈扶到他背上。行圆告了辞,又转身疾步往客堂去,一旁的小沙弥匆匆先一步去取药。

        裴月回面上仍有担忧之色,刚想跟上去,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她转头望去,江晦已抚上她掌心,问道:“疼么?”

        裴月回张了张嘴,本想说不疼的,但话说出口就成了:“疼。”

        江晦轻轻叹了口气,取出一张绢帕替她按上伤口:“得先清理一下伤口,走罢。”

        裴月回另一只手手指按住帕子,乖乖地跟着江晦来到一方水池前。

        江晦伸手用一旁竹筒舀了水,望向裴月回,眼神示意她将手摊开。裴月回乖乖照做,展开的柔嫩掌心赫然一道血痕,血迹沾了尘土。

        “会有些疼,忍着点。”江晦嗓音柔和,随即竹筒内一道水流倾下,流过掌心,混合着猩红血液与尘土落下,在青石砖上蜿蜒。

        微凉的清水触及伤口自然是疼的,裴月回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江晦沉默片刻后,带着几分温柔又不容抗拒地伸手握住她发着颤的指节,又舀了一筒清水替她清洗伤口。

        与冰凉的水相比而言,江晦的指尖带着几分温热,裴月回的手不再发抖。

        “这池水是玉泉寺内那口井打上来的水,是山上的泉水。”

        裴月回点点头,难怪这么凉。

        清洗完伤口,江晦才将帕子又叠好替她包扎,比起裴月怀生疏的包扎手法,看上去很是熟练。

        裴月回抬眸望向他,眨了眨眼:“江少卿……包扎得很熟练?”

        江晦唇角勾了勾:“习惯了。”

        习惯?

        裴月回心里有些疑惑,难道他经常受伤?可是江晦是进士科出生,又不是武举出生的武将,怎么会经常受伤?难道大理寺少卿还要亲自去捉拿犯人的吗?

        江晦看出她眸中好奇之色,但并没有过多解释,反而垂眸瞥了眼她腰间与豆绿酢浆草结系在一起的荷包,淡淡问道:“里面是什么?”

        对上裴月回怔愣目光,他嘴角不禁又有几分弧度:“你之前一见我就看了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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