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太后近日身子抱恙，广宁长公主侍奉在侧，因此并不在此处，裴宜蓁为表孝心眼下也去了长信殿。崔皇后传召她过去，无非是问了些之前称病的事，又说大病初愈要照顾好身子云云。
乾元帝与崔皇后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又是真假千金又是替嫁，令他们也有些猝不及防，似是要弥补裴月回一般赏下了不少奇珍异宝送去长公主府。裴月回一一拜谢，又回了宗亲所在的帐篷。
她刚落座，便见崔家六娘崔璟瑶一脸欣喜地走过来。
裴月回歪着脑袋瞧她，学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六娘怎么有空来瞧我了？”
崔璟瑶一身凝脂色衫子外套了件橙色坦领，露出颈下大片雪白肌肤，闻言笑着讨饶：“回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方才是陪着姑母，便饶了我罢。”
崔璟瑶是她闺中最亲近的好友，她哪里会真的怪她，只是笑着又打趣了几句。正说着话，便见崔璟瑶望向一处，一脸雀跃：“回娘，瞧，江少卿。”
官员所在帐篷设在明黄色帐子左边，与宗亲贵女的帐子正好遥遥相对，很难不让人觉得宫中存了让这些尚未婚嫁的男女相看的意思。
江晦今日着了绯色官服，端坐在众官员之中仍是让人一眼就能瞧见，称得上是昆山片玉、桂林一枝。
裴月回正看着，却见江晦眸子略移，恰好与她视线对上。方才指尖上那点触感愈发明显，犹如火烧般起了热意，一直蔓延到双颊。
江晦唇角笑意愈盛，宽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面上仍旧神色从容地与一旁的刑部侍郎寒暄。
裴月回面上一片绯色，掩饰地抬了手边茶盏轻啜一口，却无意间发现那些时不时抛向江晦的视线中有一个来自秦琅嬛。
秦琅嬛与她们隔了几个座，一壁与旁人说着话，一壁不住地偷瞄向江晦，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竟飞上了一抹红霞。那闺阁女儿家的羞涩模样，看得裴月回有些惊讶。
一旁的崔璟瑶也看出来了，啧了一声，与她咬耳朵：“不奇怪，江少卿是多少帝京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
裴月回思忖片刻后道：“我以为……依照她的性子，若是真的看上了谁，会把他直接绑回去呢。”
崔璟瑶“噗嗤”笑出声来，差点被茶水呛到，顺了顺气后才道：“她倒是想绑，秦家也不敢留人啊。”
裴月回点了点头，心想这倒也是，又见崔璟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道：“你知道为何秦二娘十八了还未谈成婚事吗？”
崔璟瑶不待裴月回回答，又继续道：“自打六年前江少卿进士登科，被圣人亲封为探花郎打马游街，她就一见倾心啦。”
裴月回更是惊讶，学着崔璟瑶的模样凑过去，压低了嗓音：“但是？”
“但是——”
崔璟瑶兴许是说书看多了，将那酒楼里说书先生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一句“但是”拐出百八十个弯儿，又啜饮了口清茶，这才慢悠悠道：“但是江少卿说了，他要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日不能荡尽天下不平事，他便一日不娶妻。”
裴月回手里拈着块枣糕，听得半晌没塞进嘴里，很是遗憾地啧啧两声，这才慢悠悠咬了口。这话是不是借口不得而知，可这事儿真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她慢慢咽下了口中的枣糕，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崔璟瑶柳眉一扬，言语之中颇有得意：“自然是我二哥那儿听得的。”
噢——那就不奇怪了。
裴月回看向击鞠场上正骑着马飞奔，腰间扎着红绸的一道人影，若论帝京的纨绔子弟，崔家二郎崔烜绝对是其中翘楚。这些年崔烜没少带着她和崔璟瑶往瓦子酒楼里钻，知道些有的没的也不足为奇。
骏马奔驰，崔烜弯下身子紧盯着前方骨碌碌滚着的小球，手里的球杖一敲，那球登时飞出，一下跃过球门。这一球，便定下了场中的胜负。
场上场下立时一齐欢呼，裴月回眸子里满是惊喜，立刻与崔璟瑶一起欢呼起来。
骏马之上的少年郎额上全是汗珠，灿若星辰的眸子立时望向账中一处，与裴月回弯若新月的眸子相对。
端坐着的江晦貌似漫不经心地望向那处，顿时冷了眉眼，让人想起了春寒料峭下湖面的浮冰。正向江晦回话的大理寺丞心中惴惴，不禁思忖起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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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击鞠最后的胜者是太子领头的红队，梁帝行赏过后便到了晚宴。
尚食局奉上了新制的花酿，清甜芬芳但不醉人，加上崔璟瑶十分高兴，裴月回也只好多陪了几杯酒。奈何裴月回酒量算不上多好，没过多久便觉得面上滚烫，直言要出去吹吹风。
季春的风并不凛冽，夹杂着夜色的凉意拂面而来，带去了几分脸颊上的热意。
她靠着连廊阑干，抬头觑见檐外那一抹弯月，一手扶着阑干缓缓移步。紫苏知她心中苦闷，便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打扰。裴月回不知走了多久，脚步有些踉跄，竟被石阶绊了一跤。正当她以为真要摔倒在地时，却发觉自己跌进一个怀抱。
熟悉的松木气息笼罩，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下布料，茫然地抬起了眼，但碍于身量与此刻的姿势，只看见了白皙精致的下颔。
怎么是他？
此时众人大多在清辉阁，那处似有丝竹之声传来，愈发显出太液池畔静谧悄然。江晦瞥了满眼惊慌的紫苏一眼，正要开口的紫苏瞬间噤了声。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裴月回刚想松开手站直身子，腰肢却被揽住，紧接着一阵眩晕，再睁眼时眼前更黑。她感觉背部抵着的似乎是石头，很硌人，伸出手摸了摸，触到了几片湿滑，像是青苔。
借着假山缝隙间透露出的月光，裴月回辨出眼前人一袭绯色。
那阵脚步声渐行渐远，揽住她腰肢的手略微松了松。她扬首去看，正对上一双眼眸，饶是她自认为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此刻也很难看明白那双眼眸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江少卿？”裴月回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好巧啊，你也来赏月？”
眼前这幅场景怎么看也不是赏月的样子，可裴月回脑子不大清醒，或许是与白日场景过于相似，一时之间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巧。”
江晦听着外头的动静，垂眸瞥了她一眼。
不巧？
裴月回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眨了眨眼，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看着江晦傻乎乎地笑：“为什么呀？”
她眉如远山含黛，眼尾上挑，清醒时半垂着眸是清冷孤高的模样，比夜空中的明月还要凉上几分。此刻月光透过假山石缝隙落在她的脸上，给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酒气使她的双颊一片红晕，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丝妩媚娇憨之色。
“江少卿——”
裴月回嗓音柔软，像是一只手肆意拨动着江晦心中那根弦。
江晦眸色渐渐深沉，犹如夜色，裴月回却浑然不觉，撒着娇似的牵住了他的衣袖：“你还没说……”
话未说完，她便被眼前人反扣住了手腕，衣袖滑落少许，露出一段凝霜雪的皓腕。江晦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右手手腕，下一刻，柔软的触感落于指尖。
白日她拈着那块枣糕时，他便想，一定很甜吧。
灼热的气息笼罩手背，裴月回蹙了蹙眉想要挣脱，奈何江晦力气远超过她，丝毫挣开不得。她心中怒气突起，气急之下一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脖颈。她没使什么力，感觉到指尖的濡湿，便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地舔了舔。
江晦动作一顿，只觉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她舔舐的那一片肌肤，揽住她腰肢的手猛地攥紧。裴月回吃痛，轻嘶了一声，用力推了推他，竟推开了。
假山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林三娘的声音：“谁在那里？”
紫苏此时已躲避不及，只好行了礼回话，道是她家县主吃多了酒在这儿吹吹风。
“乐安县主？”
林三娘皱了皱眉头，一脸狐疑：“作什么不去亭子里，反而躲在假山这儿吹风？”
随即她扬了眉，“该不会是……”
说着，她便要往前走。
裴月回意识清醒几分，特意不去看江晦脸色，理了理鬓发与衫裙，伸手一摸发现自己髻上的一支芙蓉玉簪不知所踪，发丝散下些许。然而此时已管不了那许多，她径直款步走出假山阴影。
“林三娘子也来吹风？”
林三娘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发丝有些凌乱，疑心陡生。虽是疑心也不好明说，她只好笑了笑：“我只是路过罢了，可比不上乐安县主好雅兴——”
说着她睇向那假山，笑里暗藏了讥讽，“在这儿吹风。”
等等，假山里是不是有人？
林三娘眸子一凝，踮了脚企图往里看。裴月回上前几步挡住她的视线，又佯作亲热模样挽上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太液池边拽。
“来来来，我们一起吹吹风、赏赏月。”
“娘子！”
林三娘身边的婢女正要上前，裴月回偏首朝紫苏递了个眼色，紫苏立即会意拦住她。
“放开我！”
眼见着离太液池越来越近，林三娘面露不悦，想要挣脱她的手。
弱柳扶风的林三娘哪里挣得开，裴月回紧紧地捉住她的胳膊，半推半扯地将人拽到了太液池畔，终于松了手。
林三娘立即抽回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胳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诶，三娘，瞧瞧这月亮多圆啊……”
她们此时已离了太液池边的栏杆，再走两步便是池水。裴月回抬首望着天幕下的那轮弯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县主怕是喝醉了……”
林三娘嗤笑一声，话音未落，就被略微落后半步的人一脚踢了下去。
林三娘的婢女见状大惊立时就要喊出声，却被一旁的紫苏捂住了嘴，然后看着裴月回紧跟着跳下了太液池。
“噗通”一声。
“救命啊——来人啊——县主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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