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露时节
大漠如雪，残月如勾。
刚入秋，边塞大漠已是一片肃杀之景。漫天黄沙飞舞，风起乍寒。
远处，在大漠与天际的交接线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皆是一身黑色的夜行服打扮，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混着呜咽的风声由远而近。
“来了！”
立于视线近处的沙丘之上，也有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在夕阳未沉之前就已埋伏在此，为首的是一身披铠甲的将军。
长年沙场征战，令其面庞笼上了一层超越年龄的沧桑之感，满脸的阴郁令人退避三舍，更甚的是在他的左眉下还有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宛如蜈蚣般的丑陋刀疤。
说“来了”的人，是将军的心腹副将策英，他示意身后的人马向后退，退入戈壁投射的阴影之中埋伏静候。
“苏将军！”策英小声喊到，示意将军一起躲避起来。
苏迈却恍如未闻，眼睛死死盯着这队快马加鞭，越来越近的黑衣人。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这队黑衣人就赶至了队伍埋伏的沙丘之处。突然，嗖的一声，利箭出弓！电光火石之间，只一箭就把第一个冒头的黑衣人射杀于马下。射箭的不是别人，正是立于沙丘之上的苏迈。
这队黑衣人被突出其来飞出的箭弄得方寸大失，一个个勒紧了坐骑的缰绳。马吃痛般的扬起了前蹄，霎时间，马的嘶鸣声，人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顿时，场面陷入了一片混乱！
机会来了，苏迈见状，大喝一声丢下手中的弓箭。
这一次利刃出鞘！
他双腿一用力，手执剑，驱着马就一头扎下沙丘，冲杀进黑衣人的队伍之中。
“将军！！！”
策英声嘶力竭地呼喊到，赶忙带着身后的队伍赶至前方增援。
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次与北冰的敌军交战，将军就如将脑袋系在腰带上一般冲锋陷阵，完全没有顾及到自己的生命。
就像这次，接到线报，北冰的一队死士将要偷袭南渊驻扎在边塞边境的军营，苏迈便带着亲信埋伏在此等候。
按说，剿灭死士是不需要大将军出马的，但跟随苏迈十几年的策英知道，苏将军一定要亲自领兵破袭。
策英一边心中暗骂着敌人，一边策马扬鞭，冲身后的士兵喊到：“先保护将军！”
苏迈轻笑了一下，先是，他挥动着剑砍杀了逼近他的两人，接着轻松跃起，脚一蹬马背，飞升出去稳稳坐于前方黑衣人的马上，正待他要一剑刺死敌人，却未曾想到，身后突有一把剑贯穿而入！
显然，北冰派出的这队死士也不是吃素的，苏迈应声摔下了马。
他瞪红了双眼，缓缓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将军！！！！”
身后再次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声，这声喊叫响彻云霄，回荡在辽阔的大漠之上，久久未能消散。
苏迈又笑了，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放心不下的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苏锦。
——————
数月后，南渊都城定州，苏将军府。
一夜秋雨潇潇洒洒，虽无雷声响动，萧瑶却睡的很不安稳。
早起，丫鬟欢雪扯开床帘，只见萧瑶已经醒来，眼睛定定的不知看向何处。
“夫人，昨夜可是睡得不好？”欢雪小心翼翼地扶着萧瑶坐起来，又扶着她起身坐于轩窗旁，拿起一把檀木梳子，梳理起萧瑶一头乌黑的长发来。
萧瑶没有接话，蹙着眉盯着轩窗外的景色。
平日里窗外开得正旺的海棠，一场突如其来的萧瑟秋雨便打得花枝残落，仅剩的几朵，孤零零垂挂在枝头，花瓣也仅剩无多。那海棠跌落的红色铺满了其下小径，徒显得刺眼万分。
若是在辋川，此时山中的山花应该尚未凋零，草木应该犹带青绿。想到这，萧瑶突然开口问到：“欢雪，今日是何节气？”
“夫人，今日是白露。”
哦，果然，萧瑶点了点头。
往年的今日，她定是要随着爹和娘一早出门，在山间采集露水，留存着烹茶的。
正在萧瑶怅惘之时，门外走入一位年轻女子。这女子虽周身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面容却透着一丝苍白与憔悴。
“我来吧！”她不等欢雪回答，就接过梳子，手捧着萧瑶的一绺如瀑布般的长发，一梳而下。
“姐姐，你怎么来了？”萧瑶惊喜不已，赶忙回过头想拉那人的手。
来人正是苏锦。
苏锦放下梳子，轻轻托起弟妹的脸，细细端量起来。
她那光滑如玉的肌肤，眼波流转的明眸，无不引人入胜。可惜了，自从弟妹嫁入将军府就是孤身一人。苏迈从未回来看过一眼。
她太知道一个人空守诺大将军府的寂寞了，这样的日子在她嫁去柯王府之前也独自过了数年。
所以，即便已经嫁去了柯王府做了王妃，这一年间，她也时常回来陪一陪这个从深山之中接出来的弟妹。
“弟妹，是不是想家了？”
萧瑶点了点头。
一年前，圣上下旨将她许配给苏迈。苏迈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她，凤冠霞帔，是苏锦一路从辋川之中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定州的，对于苏锦，她向来是当她做亲姐姐，无半点隐瞒。
苏锦又拿起梳子，继续梳理起来。边梳边道：“如若想家了，就把萧爷爷和你爹娘从辋川接过来住上一段时间，你看可好？”
萧瑶自幼就与爷爷和爹娘隐居在江南吴州的深山之中，爷爷效仿古代先贤将他们所住的山川命名为辋川。
听了苏锦的话，萧瑶赶忙打住了念想，往日里在家，她那曾为当今圣上老师的太傅爷爷，就对她管束颇多。来定州的这一年天高爷爷远，萧瑶虽说有诸多不适，倒也活得更自由自在了。
早起的思乡之愁就这么被苏锦的一句话开解，烟消云散了。
萧瑶本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早起看着被雨水打落的花儿一时间起了伤春悲秋之心。苏锦看她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放下手中的梳子，将脸贴近萧瑶。
从镜中窥视，站着的女子五官大气，虽孱弱却尽显端庄之仪；坐着的女子，五官清秀，颇有几分江南水乡小家碧玉之颜。俩人头抵着头，笑意连连，乍一看却有几分亲姐妹的模样。
“我听闻墨宝轩今日上了一批从宣州运来的纸，那纸听说是极好的，妹妹想不想随我一同去看看？”
萧瑶素爱书画，怎能抵住苏锦正中下怀的邀请，一瞬间，起床的哀愁早被她抛之脑后了，赶忙吩咐欢雪梳洗换装，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与苏锦两人携手去街市逛去了。
门外，立着将军府的王管家王涌，他已年近花甲，兢兢业业在苏将军府侍奉了两代将军，操劳半生从无半点疏漏。
此时，他目送着夫人和王妃远去的马车，着手准备带着几个家丁整理门前被秋雨折断的竹林。
王涌边整理边想，门前的这片竹林，是老将军还在世时着人一起亲手种下的。不过几年的时光，便已长得郁郁葱葱，为将军府投下了一片阴凉。未曾想到被一场秋雨折腾得东倒西歪。
林边一棵落了单的竹子，被大风吹弯了，半截身子扎入积水的坑中，依然倔强地探出头来。
王涌正要伸手去扶，远处，悄无声息地走来了一队随着马车的官兵。
这队官兵神情肃穆，纪律森严，连行走都异常得整齐划一。
更诡异的是，这马车周身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黑纱。
忽而一阵风吹过，这黑纱却如同封印在马车上似的，竟不起半点涟漪。
查觉到不对劲的王管家虽说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内心也不免翻涌起了几句嘀咕。更别提身边的家丁小厮了，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大人，大人！来将军府所为何事？”王涌顾不得那半截竹子，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问到。
带队的官兵却如同聋子一般，对王涌的话没有丝毫的回应。
置若罔闻。
空气中一片死寂。
正当王管家不知如何是好时，黑纱突然被撩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探了出来，低声道：“王管家，是我。”
——————
夜色渐浓，月亮透过云雾，投射下清冷的光，时不时传来两声蟋蟀微弱的鸣叫。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过了子时。
出外与苏锦游玩的萧瑶这才与欢雪捧着大包小包回来。
“欢雪，不需要你服侍了，先把手上的东西去放好。”萧瑶简单吩咐了一下就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屋内，不知何时已点燃了一株蜡烛。
光线昏昏，烛影跳动，房间里笼上一层雾般的光晕，似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让人看不真切。
萧瑶暗忖：谁点的一根蜡烛？难道是王管家看我晚归帮我点的？
她顾不得想这些，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放置于屋中央的茶桌之上。里面有墨宝轩的宣纸，还有从古画斋里淘得的一幅《洛神图》，她喜不自胜，继续摸索，找到了刚和苏锦去采月楼吃茶打包带回的蜜饯。
这一颗蜜饯下肚，萧瑶的心情愈加舒畅，她舔了舔手指，笑从脸边生，这与早起愁眉苦脸的她截然不同，仿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爹爹没有骗我，这定州当真比吴州要繁华上几倍，哦不，是几十倍。再住上三年五载也不会烦闷，况且有传闻苏迈他……
正当萧瑶暗自盘算着，准备伸手扯下腰带更衣，眼角的余光瞟向床，竟才发现床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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