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厢房里一片沉寂，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湄花沉默不语，秦桧端起手边茶杯，将杯中早已冷却的茶汤一饮而尽。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秦桧与湄花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小和尚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他身后的两手空空的阿离小侍女。
见秦桧与湄花同时看着他，悟能敛起脸上的笑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一本正经地说道：“秦施主，完颜施主，寺中备了斋饭，还请两位施主移步膳堂用膳。”
秦桧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看向湄花，湄花站起身，施了一礼，说道：“悟能师父费心了，那就劳烦悟能师父带路。”
“施主请随贫僧来。”悟能向后退了几步，低头垂目，待湄花走出厢房后，抬起头看向跟在湄花身后的秦桧，冲他挤了挤眼睛。
秦桧暗自好笑，信步跟了上去。
秋日当空，金色的阳光穿透光秃秃的枝丫洒落在铺满了枯黄落叶的石砖上，光彩斑斓一脚踩上去，发出“咔滋咔滋”的声音，抬眼望去，枯林的深处露出一角翘起的灰色屋檐，与周遭的景色相映成趣。
“嘿嘿……秦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悟能小和尚也放缓了脚步凑到秦桧身旁。
“悟能有什么事要和我分享？”自从认识了悟能，秦桧才知道原来和尚也可以这么八卦。
“秦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悟能歪着头看向秦桧，竖起了大拇指，“你的预言好准呢。”
预言？秦桧同样歪着头看向悟能，他什么时候对着这小和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导致发生了一些历史上压根就不存在的事情。
“秦大哥，我跟你说哦。”悟能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上次不是问我会不会有师弟叫悟空么？”
秦桧嘴角一抽，当时听说他叫悟能，并且有个师兄叫悟净的时候的确是问了这样的问题，当时他给出的答案是否。
“我师傅前些日子收了个徒弟，年纪比我大一点，师傅给他取法号叫悟空。”
“噗……咳咳咳……”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去，秦桧忍不住咳嗽起来。
走在前面的主仆二人回过头，一脸莫名地看着咳嗽不止的秦桧。
悟能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咳……咳咳……不好意思啊。”好不容易止住了嗓子眼里的痒意，秦桧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有粒沙子进嗓子了。”
湄花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阿离眉头一挑，冷哼一声，说道：“那秦大人的嘴巴得有多大啊。”
“嘿嘿……阿离姑娘过奖了，相较于这□□的嘴巴，我的可是小很多。”秦桧笑眯眯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眼睛四周有一圈黑色突起的蟾蜍从灌木丛里蹦了出来，鼓起眼睛四处看了看，张大嘴巴，伸出长长的舌头，卷起从它面前飞过的小虫，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呱呱……”几声，抬起头看着众人，完全没有半分胆怯退缩的意思。
四人一蟾蜍，五对眼睛，大眼瞪小眼。
大相国寺膳堂的某间厢房内，安静得只听到彼此咀嚼食物的声音。
秦桧夹起一片素牛肉放进嘴里，眉头不由得一挑，虽然是豆制品，却从质地、韧度、口感等方面做出了牛肉的味道，而且丝毫没有现代斋菜里的肉菜中那种油腻感，难怪和尚吃斋却没有一点面黄肌瘦的迹象，古人的智慧真的不能小觑呢，想到这，秦桧又夹了一块素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尝。
“秦大人。”坐在秦桧左手边的完颜宗弼歪着头看向秦桧。
“啊？”秦桧将口中的素牛肉咽了下去，转头看着少年。
少年放下筷子，单手撑着脸，嘴角处沾了一颗白芝麻，他似乎感觉到唇边的异状，伸出舌头沿着唇瓣舔了一圈，白芝麻被卷入口中，他吧唧两下嘴，开口问道：“听说秦大人喜欢收集别人的题名，是真的么？”
秦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哎呀呀，秦某就这点略显雅致的爱好都被四王子知道。”
完颜宗弼显然被秦桧的回答给逗乐了，他咧嘴一笑，继续问道：“那秦大人为何不向我们索要题名？”
秦桧又是一愣，说实在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收集这几位的签名，无论是他个人的喜好而言还是他如今的身份而论，面对完颜宗弼这个问题，秦桧有些迟疑。
“怎么？秦大人是看不起我们金国么？”完颜宗弼非常有政治觉悟地将秦桧的迟疑提升到国家这个层面。
秦桧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他嘴角一扬，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四王子这是哪里话，能得到您与完颜将军的题名，秦桧是求之不得，又怎么会看不起呢。”
“那秦大人为何迟疑？”完颜宗弼抓着秦桧的把柄，开始纠缠。
“秦某是在想一会让四王子和完颜将军题些什么词较为妥当。”秦桧笑眯眯地回答，这个理由他信手拈来。
“这倒不必秦大人想，我心中已经有了内容，只是……”完颜宗弼的脸上露出了完全可以闪瞎狗眼的笑容。
秦桧眉头一挑：“只是什么？”他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轻易的放过他，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只是如今无纸无笔无墨，不好题写啊。”完颜宗弼将撑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看着秦桧。
“秦某不着急，四王子何时写好叫秦桧去馆舍取就是了。”秦桧笑道。
“那怎么行。”完颜宗弼一口否决了秦桧的提议，“题名这东西定是要在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否则失了兴致，写出来的也不好看。不如一会我们回到方才那厢房，我曾在那里看到了纸笔墨，我当场写与你，可好啊，秦大人？”
看到完颜宗弼兴致勃勃的样子，秦桧眉头又是一挑，他总觉得这句“秦大人”后面还有一个转折点。
“只是那砚中无墨，不知秦大人可愿意为我磨墨？”完颜宗弼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笑容里隐藏着一丝戏谑。
秦桧飞快地扫了一圈四周，完颜宗翰笑而不语，湄花秀眉微蹙，他抿了抿嘴，笑道：“嘿嘿……四王子，这磨墨添香的事情自然是由二八佳人来做最为妙，秦某虽然也是二八，但中间多了一个十，这把年纪还给四王子磨墨添香的恐怕会有点倒大家的胃口。”
“噗……”站在湄花身后的阿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湄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嘴角含笑地看着秦桧。
完颜宗翰依旧笑而不语。
“秦大人，在这佛门净地，说什么磨墨添香、二八佳人，岂不是污了佛祖。”完颜宗弼瞪了阿里一眼，看向秦桧，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哈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秦某心中有佛，又怎么会污了它。”秦桧哈哈一笑。
完颜宗弼被秦桧堵得哑口无言，他瞟了秦桧一眼，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一块素牛肉咬了一口，那叫一个凶狠，秦桧看在眼里，顿时感觉到后颈窝一凉，感情这位王子把这素牛肉当做他来咬，他抬手摸了摸后颈。
待完颜宗弼将口中的素牛肉咽下，秦桧忙说道：“四王子要赠与秦某墨宝，秦某感激不尽，若四王子这些时日能写好，秦某便去馆舍取。”
“若是回了会宁府方写好，秦大人也去会宁府取么？”完颜宗弼斜眼看向秦桧。
“这也未尝不可。”秦桧笑眯眯地说道，“权当做秦某做一次旅行，到时候还请四王子不要忘记秦某才好。”如果这个世界有后悔药卖，那秦桧绝对会去买一瓶吃下去，然后将这句话永远地烂在肚子里。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又夹了一块素牛肉塞进嘴里，这次咬的动作轻了许多。
完颜宗翰端起手边的茶盏，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桧一眼，而此时秦桧也在观察众人，十分凑巧地接收到了完颜宗翰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进入秋季，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从大相国寺出来，太阳早已渐渐西斜，带着几分慵懒的阳光将人的影子拉的老长，守候在寺外的金国侍卫将马匹牵了出来，完颜宗翰等人翻身上马，一一与秦桧作别。
众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秦桧双手环在胸前，眉头微微蹙起，他喜欢收集别人签名的爱好虽然是传遍的汴京城，却总不至于在这几天的功夫传到金国使团的耳朵里，若非刻意询问，又怎会得知。如此看来，这金兀术的心思似乎与他的年纪有些不相符。
“秦大哥，他们已经走远了，你在看什么呢？”耳畔传来小和尚悟能的声音。
“啊，没看什么。”秦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秦大哥，午膳时我听你们在厢房里说什么题名写字的，那金国的四王子要赠与你一幅题字，却要你为他磨墨，是么？”悟能问道。
“嗯。”秦桧转头看向悟能，点了点头。
“秦大哥在言语间似乎百般拒绝，可是在担忧什么？”小和尚一脸纯真地看着秦桧，涉世未深的他就如同一张白纸。
“这个时侯，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的祖国，若有半点差错，那只会让大宋受到□□，所以谨慎一些也不为过。”秦桧一脸正色地回答道。
“那秦大哥真的会收金国四王子给你写的东西吗？”
“那得看他会不会真心地写给我了。”
是夜，秋意渐浓。
少女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半阖着眼眸听着蝉鸣蛙声，一片温暖从肩膀处传来，她睁开双目，转头看向来人，正欲起身，却被那人压住了肩膀：“坐吧。”
“嗯。”少女依言坐下。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男子坐在少女身旁，问道。
少女看了看左右，那间套房里的灯早已熄了，她侧耳听了听，一阵轻微的鼾声从房里传了出来，她轻叹一口气，说道：“他今日有些过了。”
男子自然明白少女口中的他是谁，今日有些过了又是指的何事，男子抿嘴笑了笑，说道：“虽是过了，却也知道了那秦桧非一般人。”
“宋国的皇帝不是封他为‘痞子’么，这些日子他的行径倒也颇为符合这一封号。”
“你今日与他谈了些什么？”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还能谈什么？不过是聊一些宋国的风土人情，哥哥不是知道我一向喜欢这些东西么？”
“有些时候也别太过分，别忘了你的身份。”男子淡淡地说道。
少女垂下眼帘，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男子站起身。
“我一会就去睡了，哥哥晚安。”少女抬起头，看向男子。
“嗯，晚安。”男子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当走进黑暗处，他转身看着依旧坐在石凳上的妹妹，忍不住摇了摇头，虽说看着这丫头长大，虽说是骨肉血亲，但他依然无法理解她的内心世界。若不是朝夕相处，他会怀疑这丫头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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