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万恶的生物钟。
秦桧面无表情地盯着幔帐顶，纵使上下眼皮不住地朝他表达着想要合上的意思，但是兴奋的大脑神经却依旧下达了睁开的命令，他放弃地长吁了一口气，伸手往旁边摸去，却摸了一个空，只有手心里传来的温暖，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
秦桧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他抓了抓披散在脑后的头发，披了一件外衣下床，吸哒着一双布鞋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秦桧回头看去，淡黄色的光芒从布帘下钻了进来，很快地布帘被挑起，一女子手执着油灯走了进来，她抬眸看到了站在窗边的秦桧，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官人怎么不多睡一会？今日不用上衙，我方才特意去嘱咐嬷嬷她们晚些时候再进后院来呢。”
“睡不着。”秦桧上前接过王氏手中的油灯，顺带摸了一把她的手，冷得渗人，他连忙将油灯放到了桌上，两只手包住了王氏的双手，责备道：“这么冷的天出去干什么？进来就进来，就算吵醒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是你，万一冻坏了这么办。”
王氏甜甜一笑：“奴家也只是出去一小会，又怎么会冻坏了。”她非常享受丈夫的关爱，即使这话语里饱含着埋怨，她也甘之如饴。
“快点进被窝。”秦桧一把将王氏抱了起来，撩开幔帐，将她放到床上，脱去她脚上的绣鞋，把还带着暖意的被褥悉数盖在了她身上，自己也蹬掉布鞋上了床，钻进被窝里，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王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乖，闭上眼睛，我和小宝陪你一起睡。”
“嗯。”王氏应了一声。
很快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借着卧房里微弱的灯光，秦桧侧头看着妻子酣睡的侧颜，唇边扬起一抹浅笑，他阖上双眸，闻着睡在身旁的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酣然入睡。
这一阖，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
冬日里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罅隙洒落到地上，桌上的油灯早已熄灭，屋外传来几声犬吠，随即是王氏软软糯糯的吴侬软语：“法拉利，小声些，官人还在睡觉。”
“汪汪……”犬吠声中充满了瞧不起的意味。
面对自家宠物的鄙夷，秦桧也习以为常，他翻身坐了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赤足穿着软布鞋站在地上，拿起搭在架子上的衣服，一边嘟囔着一边往身上套：“羽绒服这么保暖的东西怎么就还没有发明出来呢。”随手拿了一根绳将头发束起，简单地洗漱一下，便出了卧房的的门。
后院里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大扫除景象，秦忠和秦良等小厮在老家人的指挥下拿着笤帚爬上爬下地清理着藏在房梁木架之间的灰尘和蛛网，而几个粗使丫头则在张嬷嬷的带领下洒扫着庭院，那只叫法拉利的中华田园犬乖乖地坐在那株秃的只剩下树枝的老桃树下，似乎在监督着眼前的这一切。
院子里并没有看到王氏的身影。
“郎君起来了？”张嬷嬷最先看到了秦桧，直起身子唤了一声，忙碌的众人闻言，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看向了秦桧。
法拉利冲着秦桧叫了几声，仿佛在嘲笑他：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床，真不要脸。
“嗯。”秦桧打了一个哈欠，抬手挥了挥，“大家这么早就大扫除啊。”
“哪里还早啊。”秦忠小哥一脸嫌弃的表情，“我们都已经把前院打扫好了，嬷嬷说一会我们还要去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
“好。”脸皮已经厚的刀枪不入的秦桧点了点头，“大家辛苦了啊。”
府里的人也早已习惯了秦桧的厚脸皮，小厮和丫头们嬉笑几声继续干着手上的活，张嬷嬷反手捶了捶腰。
“嬷嬷，娘子呢？”秦桧问道。
“娘子去厨房看温在灶上的粥了。”张嬷嬷回答道。
“……哦。”秦桧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便看见王氏从拐角处出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而小惠丫头却不在她旁边，秦桧又是一愣，加快脚步走了上去，从王氏手中接过托盘，看了看她身后，依旧不见小惠的身影。
王氏有些诧异，循着秦桧的目光也看了看身后，空无一物，她转头看着秦桧，问道：“官人在找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丈夫有些松散的领口，抬手为他整理一番。
“小惠呢？”秦桧微微屈膝。
王氏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忧虑，她一边为丈夫整理的领口，一边说道：“方才她与我说要去隔壁何郎君家送补好的衣裳。”
“哟，小丫头是要去表白了？胆子够大的，不愧是我秦桧教导出来的丫头。”秦桧眉头微微一挑。
王氏瞪了秦桧一眼：“都怪你满嘴胡沁，跟那丫头说爱情不分贵贱，人人平等，这下好了，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何大郎君堂堂一个状元公，放着这么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不要，怎么会要小惠这么个小侍女。我这心哪，既盼着他们成，又盼着不成。若是不成，小惠岂不伤心难过，但若是成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实在是忧心他们未来的日子。”
“人嘛，总要给他们尝试的机会。”秦桧低头亲了亲王氏的手背，笑道，“失败了又如何？不就是小儿女的一片单相思被对方亲手扼杀在摇篮里，伤心难过也就是一阵子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文缜也看上了小惠，那我们就准备好嫁妆将这丫头嫁过去，至于未来的日子，那是他们两个过的，无需你我二人操心。”
王氏将手缩了回来，又瞪了秦桧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的倒是轻巧。”
“要不然呢？”秦桧一脸无辜地看着妻子，“我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王氏盯着丈夫的脸看了许久，抚平领上的褶子，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不管成与不成，都是她自己的命数。让她亲口去说也好，能彻底地了解何大郎君的想法，不论成与不成，都能了结她的心愿。”
“娘子，你这么想就对了。”与此同时，一声腹鸣从秦桧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快去用早膳，这粥怕是要凉了。”王氏推了推秦桧，催促道，“你不是说中午要去樊楼赴龚大人的宴请么？用过膳后，便早些出门，带上秦忠。”
“娘子，去樊楼的路我还是认得的。”秦桧知道妻子让自己带上秦忠的原因。
“官人，我可不想届时要将府上的人都派出去寻你。”王氏杏眸微微一弯，眼中带着笑意地看向了秦桧。
“……”回想起自己多次在汴梁城迷路的壮举，秦桧决定保持沉默。
作为东京汴梁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失去了夜色灯火笼罩的樊楼在白日里显得那样的端庄，如果说夜晚的樊楼是披着轻纱舞姿曼妙的女郎，那么白天的樊楼却带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在秦忠的带领下，秦桧准确无误地提前抵达了樊楼，记忆力过人的店小二显然认出了这位曾经领着金国使团和大宋太子殿下到他们樊楼饮宴从而使得樊楼在达官贵人圈里更加名声大振的鸿胪寺少卿大人，他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二人带上了西楼的二楼，敲响了其中一个包厢的门，只听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秦大人，您请。”店小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便退下了。
秦桧悄悄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今日做东的龚少言一身便装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个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那叫龚兴的小哥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嘿嘿……大人来的真早。”被人抓了个正着，秦桧却丝毫没有半点尴尬之意，他嘿然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会之是第二个到的。”龚少言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笑道，“坐吧。”
“谢大人。”秦桧脸上的笑容更盛，他朝龚少言道了声谢后，一屁股坐在了龚少言身旁的空位上，挺直了小身板，“对于吃饭这件事情，我一向是很积极的。”
“曾听人言，吃饭不积极，工作有问题。”龚少言笑眯眯地看着秦桧。
秦桧闻言微微一愣，眼睛滴溜溜一转，心里已是百转千回，他侧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嘴角噙含着笑容的龚少言：“吃饭不积极，工作有问题？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这是谁说的，实在是太有才了，虽然粗俗了点，但也押韵，而且通俗易懂。”
“哦？会之认为此话有理？可否解释与我听听。”龚少言挑了挑眉，说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好的身体乃一切的基础，只有按时吃饭，那身体才能倍棒，身体棒了干啥都有劲了，工作起来也就完全没有问题了。”秦桧双手一摊，补充道，“当然了，这也只是我的理解而已。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种理解，或许到了别人那里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龚少言垂下眼帘，伸手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盏，捏着茶盖轻轻地拨着飘浮在茶汤上的茶叶末子，却久久没有喝一口。
包厢的气氛有些凝结，秦桧瞥了站在一旁的秦忠一眼，舔了舔有了干的嘴唇。
“秦大人，请喝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一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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