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隔天上午，迟安南站在人民医院住院部大厅前，一手拎着一大袋水果，踌躇不决。
“你要去哪？”前台接待礼仪好心地问他。
他连忙摇了摇头，“我哪也不去！就站站！”
礼仪小姐一脸懵，这架势分明就是看病人的嘛！刚想要再说些什么。
迟安南转身去了另一处方向。
对！他还是来了！虽然嘴上硬，但是心里还是想到了任老师那头儿。正好今天是周末，全校休息一天，所以一大早就从学校出发，上午八点左右到了医院，一直到现在。
他抬起手臂，瞄了一眼手表“10：01”
这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水果袋换一只手拎，然后抬起手掌，一条发紫的勒痕。
算了，还是不想了，直接去吧！管他呢！他咬了咬牙，大踏步直接上了楼梯。
他在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王川的房间，五楼，511病房。
他一口气爬到五楼，然后喘着粗气，挨个房间地搜寻，很浓重的消毒水味儿，还有一股饭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些臭味，各种味混杂在一起，说实话闻着真不是很舒服。
没一会儿就找着了511房间，他站在门口，向里探了探头，一眼就看见了正半躺在病床上悠然自得玩着手机的王川。
这他妈哪是有病的样子！
他又往里踏了一步，看见坐在病床前的一位正在削苹果的中年妇女，应该是王川的母亲。
然后一段对话让他深思：
“大川儿！打你的同学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王川好像正打着手机游戏，没回话。
他母亲拍了他手臂一下，絮叨着：“你这孩子！问你话呢？”
王川极不耐烦地将身子侧到一边，忿忿地说：“我哪知道？我又和他不熟！”
王川母亲思索了一会儿，欢喜地说：“他们家直接给了三万！”
“多少钱？”王川震惊地手机都不玩了，侧过头急问。
他母亲，笑了笑，竖起三根手指，一字一顿地说：“三———万！”
王川咂个嘴，半天没说话，然后又问：“妈！我住院费用多少啊？”
“费用那边已经付完了！三万块钱是另给的！”
“好家伙！够阔气的！”王川眼珠都发亮了，淡淡地又说了一句：“早知道！就让他多打几下了！”
他母亲一听，朝他的头就是一下子，“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怎么能说这么没出息的话啊！”
王川抱着头，“妈，你干什么啊？我现在可是病号！”
他母亲又是上去狠狠朝着他的大腿掐了过去，嘴里骂道“你咋没被打死呢！”
王川看母亲好像真气了，连忙求饶，“妈！妈！我错了！”
王川母亲嘴里喘着气，指着王川骂道：“你以后再说这没出息的话看我不拧死你！”
他母亲慢慢消了气。
王川轻声说：“妈！你给我换个手机呗！我这个手机都快不能用了！”说着举起自己的手机，“你瞧，这个触屏都不好使了！”
“你这手机才用两年！就换？没门！”
“我同学……”
迟安南没有继续听下去，一脸鄙夷，扭个头就离开了病房，走到楼梯转口时，将手里的一大袋水果直接朝垃圾桶里扔了进去。
两手空空，很轻松。
就不应该来！
说着一蹦一蹦地下了楼梯。
正当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时，他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好奇地回头张望。
“嗨，还真是！”嘴角不知觉地向上弯。又是刘宏伟！上面一件浅灰色的棉T恤，下面配着一条黑色长裤，还是前几天的那身衣服。
但是刘宏伟此刻好像在和医院的医生起着争执，距离太远，听不太清楚。
他急忙走近些。
这才听出来，这不是争执。
“医生！您在缓我几天吧！”
“哎呀！这医院又不是我家！我说的也不算啊？”说着医生摊开手，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刘宏伟的言语有些激动，“医生！你再缓我两天！我一定把这次和之前欠的一起还给你！”
“你看你这人！我说了，这不是我家开的医院，这是国家的！这都是有规定的！没办法啊！”医生脸都皱在了一起，很为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刘宏伟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一下子跪了下去，苦求道：“医生！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行吗？我父亲那头等着治疗呢！”
迟安南心里一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周围的人有许多劝医生的：
“你就缓这小伙子几天吧！”
“就是啊！都不容易”
“这小伙子真孝顺啊！”
“……”
医生脸皱得更紧了，一挥手，“你以为我不想吗？但这是国家的医院！不是我们单个医生说得算的！你以为我不想帮啊？”
这回周围一群人被喝得都不敢出声了。
刘宏伟跪在地上，头贴在地板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声音显得异常凄凉。
医生有些看不过去了，“小伙子，你先起来！咱们再好好想想办法！”
“多少钱？”安静的走廊里，很清晰。
周围的人都是一震，急忙寻找声音的来源。
人群分裂开出一条道路，尽头处迟安南淡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医生惊疑的表情，又问了一遍：“你说的费用多少钱？”
刘宏伟听到声音，迅速抬起头，表情惊愕。
医生看着迟安南一副学生样儿，眼神轻蔑，淡淡地说：“这次的复查及一个月的住院费共计两万！”
迟安南从兜里掏出一张金晃晃的□□，递给医生，“给！我替他付！”
明眼人一看那张金灿灿的贵宾卡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刘宏伟显然有些吃惊，他不是吃惊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而是吃惊是什么理由让这位冷淡世事的少年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医生显然更懵了，瞅了瞅迟安南，又俯下头瞅了瞅刘宏伟。
刘宏伟慢慢站起身，看着迟安南有些发呆。
迟安南显然又有些不耐烦，淡淡地说：“拿着啊？我这是借你的！又不是给你的！别想多了……”
刘宏伟一把拿过□□，朝着迟安南感情真挚地说了句：“谢谢你啊！”
迟安南紧忙抱住自己的肩膀，咧着嘴，“你可别！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刘宏伟脸色不变，轻轻举起手里的□□，说：“这钱我会尽量还你的！”然后转过头，看向医生，“在哪缴费？”
医生指了指最西侧，“那边儿一直走，有个缴费窗口，你在那儿缴费就行！”
刘宏伟点了点头，急忙跑了过去，然后想起什么，又折返跑回来，来到迟安南的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先在这儿等我啊！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又是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迟安南揉了揉被抓得手臂，然后看向那名医生，问：“医生，他父亲得了什么病啊？”
医生走近些，轻声对他说：“唉……植物人！都好几年了！这次病症有些严重，儿子又给老人送到了医院！”
迟安南心里也是一惊，微微点了点头。
医生又继续说，眉毛深深地拧在一起，声音更轻了：“他父亲的病情很不乐观啊！能够恢复常人几乎是不可能了！要是换别人家早都反放弃治疗了！费用太贵了！但是他儿子一直在坚持！”然后竖起大拇哥，“这小伙儿，可真孝顺！”
迟安南顿悟，怪不得他那么辛苦！他内心不禁地一阵感慨。
不一会儿，刘宏伟就跑了回来，嘴里喘着粗气，伸手将卡递给他，一边又喘着说：“我会……尽快……还你钱的……”说完俯下了腰，大喘。
“不用那么着急……”迟安南轻描淡写地说。紧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请你抽根烟！”说着自顾自地先离开。
刘宏伟慢慢直起身，看了看他背影，也跟了过去。
两个人来到医院一处隐蔽的墙角处，坐在有阴影的台阶上。
迟安南递给他一根利群，然后伸手给他点烟，他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眼眶下一轮深深的黑眼圈，眼珠上布满了浓密的血丝，头发也都出了油，很是憔悴，他又几天没睡觉了？
迟安南将自己的烟点着，吸了几口，喷出来，很随意地问：“你还缺多少钱啊？”
刘宏伟使劲吸了几口烟，然后，一口气吐出去，声音有些沙哑：“加上之前欠的一笔，一共得十几万吧！”
“哦……”淡淡地答复了一声，然后仰头望了望天，突然说：“我先替你掂上吧！”
“不用！”刘宏伟没有一丝犹豫，紧接着又吸了一口，目光瞥向远处，“今天这两万，你给我一个礼拜，我就还你！”
“啧……”迟安南侧过头看着他说：“真犟！”
刘宏伟歪了弯嘴角，难得笑出声音，“哦？有你犟？”
两人一齐笑出了声。
迟安南将一根烟抽完，吸了一口气，又说，“认真的！那笔钱我先给你掂上吧！”
“我也是认真的！不用！”还是很坚决。
迟安南真的感觉现在的自己真他妈贱！但是转念一想，算了，贱点儿就贱点儿吧！
“不用？”语气里带着质疑，“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凑齐着十几万？”迟安南转过头，意味深远地看向他，“你手里攒的积蓄应该都差不多没了吧？亲戚朋友也都快借个遍了吧？借高利贷？去偷？去抢？”
刘宏伟越听脸越红，终于忍不住了，“够了！剩下的事不用你管！”说完起身就要走。
“你不用有什么心里负担！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还有我只是借给你而已！”语气轻淡淡地说出来。
刘宏伟停住了，一动不动，表情凝重起来，他好像是在思考着。
迟安南乘胜追击，“我们可以打个欠条，按照正规的程序。”说着看了看刘宏伟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继续说“但是，得有利息！我也不能做亏本买卖啊！”
这时候刘宏伟终于转过了头，两眼盯着他，停了五秒钟，轻淡淡地问：“多少利息？”
“这个吗？”迟安南想了想顺嘴就说：“一分利！不能再少了！”
刘宏伟看了看他，思索了一阵，脸部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下去，“行！一分就一分！”
迟安南笑着点了点头，“那好！五天！五天后我打电话联系你！然后到时候我再找一个中间人，拟定欠条。”
“行！那到时候你联系我！”
“那……那什么……”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时间，“我该回学校了！那我先走了！”
刘宏伟点了点头，“那行！”
两个人没有再说些什么。
迟安南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刚要迈步。
“我送你回去吧！”刘宏伟走了过来说。
“不用！我一会还有点事儿！你忙你的去吧！”说着朝他摆了摆手。
刘宏伟也没有在让，看着迟安南的背影慢慢消失，他就转身重新回到了住院楼。
迟安南到底是个孩子，他没走远，不一会儿又偷摸地回到了住院楼，悄悄跟在刘宏伟的身后，他知道，刘宏伟绝对不会领他去看望他父亲的。
他特别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父亲，让他的儿子如此执着。
心里带着敬佩和年少的好奇，悄悄地跟着刘宏伟来到了三楼的一间病房，刘宏伟进去后，迟安南侧身靠在门边，一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很普通的一位老人。病床旁，坐着一位年迈憔悴的老妇人，应该是他的母亲，年龄不是太大，但是头发却都白了，看见母亲的刘宏伟说话和神情立刻变了，朝着自己的母亲笑着说：
“妈！刚才我一个同事！富二代！说先借我二十万，不够再张口管他借！”
可以看出他母亲的表情很是激动的，急忙颤抖着说：“是吗？”
“刚给我打地电话！”刘宏伟脸上很轻松。
“那就好！那就好！”；老母亲一脸的喜悦，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他儿子说：“宏伟啊！你到时候得多谢谢人家啊！”然后想了想又说：“到时候咱回家，娘把家里的三只老母鸡杀了，给你同事拿过去！咱得好好谢谢人家！宏伟！”
刘宏伟侧过身，“知道！妈！一定会的！”然后转圈地找什么东西，“妈？暖壶呢？怎么找不见了？”
老母亲起身，看了一眼，“这那儿！什么眼神儿啊？”
就在老母亲回身的一刹那。
迟安南清楚地看见刘宏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顿时，迟安南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他觉得，他和刘宏伟有些地方真得很像！他们都擅长于伪装自己！
只不过他是为了自己而伪装，而刘宏伟是为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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