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Chapter 1
圣经里说：你必忘记现在的苦楚，就算想起也如流过的水。
清亮的男声响彻A大整个校园：“第二十一届春季运动会最后一个比赛项目五千米长跑很快就要开始了，请无关人员退离比赛场地，参加比赛的各班同学前往跑道集合，十分钟之后比赛正式开始！”
紧接着奏响了嘹亮振奋的《运动员进行曲》。
音乐声中，陶瑾在运动场附近兜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一个合适的缝隙可以把车塞进去。
兜了好几圈，终于在学校后街找到了一个车位，陶瑾把车停好之后往运动场的看台走去。
……
直剌剌的阳光普照着整个运动场，似乎泛着淡淡的糊味儿。
运动场如同开水沸腾，藤蔓绿植被煮熟一样蔫头巴脑地挂在围栏上。
学校里的长跑参赛学生向来是各班以“自愿第一，强制第二”的原则选出的，这会儿被强加的班级荣誉和个人的实际能力两相制约着。
长跑项目不设置预赛，直接决赛。
先是女子五千米长跑，每组三十人，分成三组。
裁判点名：“陈文静！”
“到！”
“马欢！”
“到！”
……
“楚晴！”
无人应声。
“楚晴！”
女生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举手答了声：“到！”
答到的女生似乎对这样的天气有着与生俱来的免疫力，厚重的刘海，大框黑边眼睛遮住半张脸，浓密乌黑的长发裹住耳朵，被低低地束在后面盘成一团。
毛毛躁躁的头发着实需要一把剪刀，整个人看起来极度没有精神。
女生细白的脖颈间渗出细细的汗珠，散落下来的头发被汗浸湿贴在脖颈两侧，垂落在锁骨上，又在无力地抵抗着这恼人的炎热。
负责人都要怀疑这人是被强制参赛的了，拿起眼皮扫了一眼答到的女生，怕她还没跑就撂倒在跑道上了。
“接下来点名答到都反应快点！”负责人似乎被这发闷的天气降低了脾气的燃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每喊一个名字眉毛都要紧蹙一下。
名叫“楚晴”的女生忽然捂着嘴小声地干呕了一下，尽管很小声偏着头，负责人还是听到了，眉头更是蹙成了一块芥菜疙瘩。
点完名字，女子第一小组的都走到了规定的起跑线上进行赛前准备。
紧张的气息压迫在跑道上，像是拎枪上阵的士兵在做着战前最后的准备，等待接下来的生命拼搏。
一声枪响，三十个人冲出跑道，每个人都实施着自己的策略，有的在一开始保持体力匀速前进，有的跑到队伍的前面，还有的已经放弃治疗，守护在队伍的末端，乐观地朝着看台挥手。
第三圈的时候，楚晴已经领先于其他所有的人，好像忘记了后面还有十一圈半需要体力，在最前面肆意地奔跑，和后面的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那些低看楚晴的人此刻在后面对她议论纷纷，嘴角带着讥讽和不屑。
一开始想要争个名次的女生都小看了那个叫楚晴的人，甚至完全没有把她放眼里，都认为这个女生可能是班长抓阄不幸被选中的。
单薄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条纤细的柳枝，似乎和跑步没有一点关联，没有参赛的可能性，像是泡在药罐里长大的似的。
跑在队伍中间的一个女生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跟浮到水面上的鱼一样，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呼哧呼哧地和旁边的人说：“前…前面，那个女的……是不是疯……疯疯…了，跑…跑八百呢！丫后面是不是……是不是有狗追着，赶着投胎啊！”
“就你是……是小狗，说好了……我可……可不是！”旁边的女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埋怨着。
在最开始就冲到最前面，不是逞英雄，而是给自己自信和压力，同时给别人施加压力，无声地恐吓着后面的人。
这是她的策略，和别人的不一样。
第五圈，已经有几个体力不支的被搀扶下了跑道，蔫头耷脑地被扶到了休息室，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还在继续的硝烟，眼光都放在跑在第一位的女生。
此刻楚晴已经超过最后一名一圈了，简直是打脸。
看台上人力资源管理一班响起了热烈的欢呼生声，喇叭吹得旁边班级都有意见了，纷纷侧目看这个神经病班级。
不是不累的，不是不渴的，但还是要跑，不能停下来，还要跑到最好，还要破历史记录。
不为载入校史，只为钱。
眼前已经是金色的星星了，不可以晕倒！不可以脱逃！
耳边有风，是自己制造的，用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肌肉，加上所有的力气。
*
人群里那个瘦弱的并不显眼的身影，陶瑾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只把目光钉在陶泥身上。
但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锁定在了这个姑娘身上，看着她在跑道上不顾一切地奔跑，似乎是去完成某种使命。
第一圈，第二圈……一直到最后一圈，一直领先在最前面，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身体，跑道上那抹纤细瘦弱的身影在眼前浮现，一圈又一圈，似乎不知疲惫，是有一颗怎样的心和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到这样。
极致地卖命，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驱使着她一直努力向前，即便是第一名，还依然没有松懈？
*
第十一圈结束，还有一圈半。
此刻楚晴口腔里已经在蔓延着咸涩的血腥味了，头发沾了汗水，贴在耳后，双腿发抖变软，好像腿骨被抽空浑身无力，肌肉发麻发痒，像是有无数小昆虫在啃啮着双腿。
最后半圈！
楚晴看着前方的红色飘带，花光最后的气力冲过去，往前已经成了惯性，冲开飘带，又往前跑了十几米才慢慢停下。
猛然停下，整个人都软得不受控制，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胳膊发麻，双腿颤抖，小腿肚子甚至哆嗦地站不稳，连正常的步子都走不稳。
两个女生志愿者跑过来扶住她，搀扶着她走到看台下面的长椅上休息。
所有的参赛同学跑到终点之后，计时裁判宣布着比赛成绩：“第一名人资一班楚晴16分17秒，第二名国贸三班陶泥17分15秒，第三名园林……”
随后体育系的专业老师过来指导：“慢慢地走一会儿，不要立马坐在地上，身体受不了，调整呼吸，一会儿做几组简单的拉伸，否则四肢容易抽筋。”
因为遇到一个好苗子不舍得放过，体育系的老师拍了两下第一名的肩膀，用很认真的语气说：“你的成绩很不错，有意愿去体育系田径班吗？我可以亲自带你，教你用最科学的方法进行锻炼或者参加比赛，你很有潜力。”
“谢谢老师，不用了。”女生按住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女生拿着志愿者给的电解质饮料，走进了看台下面的内场，里面是乒乓球场地，简单的体能测试器材和放置器材的辅助教室。
穿过兵乓球场地，女生进了厕所，敲了敲第三个隔间的门。
“楚晴。”真正的楚晴在隔间里面此刻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这是她想要的结果，梦寐以求的结果，却不是用实力得到的。
隔间里的人打开门，把外面的人拉进去。
“账号。”
楚晴把对方说出的数字打进输入框，显示出一个猫咪的头像，旁边是名字：林鹿溪。
楚晴点了转账，五百块钱。
林鹿溪靠在隔间门上，双手托着手机还是不住地颤抖，黏腻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留下指纹和水迹。
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指，林鹿溪点击确认收款，把手机放进书包里。
林鹿溪摘了假发套，无镜片眼镜框，放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然后把袋子装进书包里。
楚晴扶了一下脸上的大框眼镜，把一顶驼色的棒球帽扣到林鹿溪头上，凑到林鹿溪的耳边低声地说：“总成绩出来，如果真的破了历史记录，随后我把剩下的钱打给你，出去不要说认识我。”
林鹿溪点了点头。
“另外，谢谢你。”楚晴递过来一包湿巾。
林鹿溪接过来抽出了一张，擦了擦额头和脸颊，薄荷的冰凉让自己稍微好受了一点儿。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是林鹿溪觉得整张脸这会儿跟一锅煮熟的红豆一样，红得要命，咽口吐沫喉咙都是火辣辣的疼。
林鹿溪按着起伏不止的胸口，勉强露出微笑慢慢地说：“不用谢，各取所需。”
“那你换过衣服快点走吧，不要被看到了，从后面那扇门出去。”楚晴压低声音说道。
林鹿溪点点头走出去。
历史记录会被载入校史，而且会加诱人的学分，获得高额的奖学金，而且可以被保送到国外留学，这是楚晴之前给她说的。
这是这场交易的起因。
两人交换过衣服后，林鹿溪背着书包，压低帽檐，从看台后面走出来，把书包里的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运动场内的的跑道上继续着新一轮炼狱的比赛，喇叭里依旧是亢奋的音乐声和助威声，所有的声音被抛在身后，林鹿溪走出运动场的铁栏大门。
四月底，校园的道行树在一场春雨之后扑棱开嫩绿的枝叶，阳光从还不算茂盛的叶子间漏下来，在地上投射出各种不规则的光影。
路边的花丛里许是刚刚浇过水的缘故，空气中飘荡着好闻的泥土的味道，清新的空气，淡淡的花香。
虽然用湿巾擦过手，林鹿溪还是感觉手是黏的，脸上像糊了一层胶水。
花丛里有一个浇花的手压泵，林鹿溪沿着旁边干的土地走到手压泵旁边，蹲下，把棒球帽倒扣在头上。
一手压着开关一手搓洗着，然后用手舀着一小捧水扑在脸上，凉丝丝的。
蹲了一会儿，林鹿溪发现腿软得站不起来，刚好旁边有一棵鸡蛋花树。
林鹿溪扶着树干站起来，忽然间眼前发昏，眼前奔跑着无数的金色星星，感觉要栽进泥巴土里了，条件反射般地抱着树，像考拉一样挂在低矮的树杈上。
“你是刚才跑第一名的女生吗？”
林鹿溪正要整理好书包走出草地，一个温柔的男性声音在背后响起，温和而有磁性，如同重力下达落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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