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无法原谅×若能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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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6.3
灰败的楼房间又下起了断断续续的小雨，堆成山的垃圾旁，没有墙面的楼梯突兀地暴露在外，黑压压的一截，寂静得可怖。
当狂风将废纸和塑料袋卷向高远的天空时，伊凡总是不由自主地仰起头。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自己也能飞向广阔无垠的苍穹――
“在想什么呢，伊凡？”
乱石堆旁的伊凡身边，南茜不经意地坐下。
雨与泪混杂而下…
那副呆傻的模样，至今想来仍觉滑稽可笑。
直到风重新鼓起蜷曲的大号T恤，露出紫黑结痂的伤痕一角。
他转过脸来，嘴角淤青。
“我杀了他……”
南茜托着下巴定定地望了他一会，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翠绿的大眼睛清澈极了，像天空一样宽广……
他听她缓缓说道：
“湿透的衣裳，终究会干；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
*
阿妮达也听说过这句话，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的葬礼后……狄奥提玛安慰过她的话。
那时她哭得好伤心，为了不让父亲瞧见她难过的样子，小小的阿妮达避开佣人，一个人躲在山坡上痛哭流涕。
阴郁的蓝天和山坡下，少女款步走来……
那时的道路多么寂静，云朵在天空中游移不定――
她也只是走到她身边，轻柔地牵起她的手说：“我们该走了，阿妮达，你爸爸要等得焦急了。”
“我知道。”
阿妮达擦去眼泪，她问身旁走着的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女，“你有过特别特别难过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
风将少女的话吹远，带去无尽的思念与怅惘。
“就像此时难过的你一样，那时的我哭了很久很久……”
哀伤地抬头对着天空，不知该寻找些什么？那些看不见的坟墓与哀乐早已远去，徒留一些倒插的十字架和沙子。不忍再看。
“他说他很相信神……有一次，他问神能不能帮帮他，神说再等等……他等了很久很久……他向神乞求，神说苦难会赐予有福的人……他以为他会继续等下去……”
“都过去了……”
少女终是低下头，笑容温和浅淡，她说……
*
阿妮达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望着狄奥提玛，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你在开玩笑吧？爸爸……爸爸不过是出了趟远门，他怎么会……怎么会死呢？！你一定是弄错了！对，你们都弄错了！”
阿妮达狠狠点了点头，慌张地后退，不小心踩到了裙角，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副呆傻的样子，还是那么地滑稽可笑啊……
直到黑衣人一脸沉重地将父亲的骨灰盒捧到她跟前，阿妮达终于克制不住地，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
怎么会死呢……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告别前的一幕――
这个回过身的人，笑容和蔼的人，向她招了招手，然后推开了门……
“别走！”
阿妮达惶恐地追上前去，可是门已经合上了……
这个人无数次地回身，无数次地微笑，无数次地招手……
门合了又开，开了又合……
可是没有一次她能够赶上！
甚至，她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不！”阿妮达抱着脑袋，趴倒在地，握紧的拳头无力地捶着地板。“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狄奥提玛平静地看向她，洛可可一般清新的绿眼与怅惘的神情――
她走到女孩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失魂落魄的女孩站了起来。
“从前你问我有没有过特别特别难过的时候，现在你也该这么问……”整理了一下女孩的仪容，狄奥提玛轻声说道：
“我们走吧，阿妮达，别让你的父亲等得太久……”
“我…知道。”
颓丧地垂着头的女孩啜泣道。她会这么回答，也会一直这么回答……如果这是她父亲希望的话。
只是，有一件事她绝不能答应他――
她绝不原谅。
绝不原谅…
*
狄奥提玛原名南茜，代号“幽灵1号”，是“塔兰图拉”安插在辣香山的眼线。然而在塔兰图拉，只有弗罗拉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余的人包括梅吉在内都并不清楚。
最主要还是为了卧底的安全着想，不是她不信任他们，只是有时……活得久了，真是什么都有可能见识。从事这行多年，她也就渐渐看淡（冷情）了。
她和南茜，也是从小认识。与弗罗拉不同，南茜打小在流星街的生活就十分优越，她是他们区定点采集人的女儿，长大后可以继承大片垃圾场区域的地盘，然而大概是后来遭遇了什么变故，离开流星街的南茜对以往的生活闭口不提。有一天她找到弗罗拉，说听说她发展得不错，想要投靠她。
弗罗拉没有拒绝，也不可能拒绝。她们有着过命之交，更别提中间还有个为此牺牲的伊凡。
说实话，像她们这样的人，注定要一路趟着血河、踏着尸体前行，这其中不仅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很多时候她们都记不清所谓的……
也只有永恒不变的――
尸山血海，累累白骨。
其实很多时候，弗罗拉并不想往沉重的方向去想。人一旦想得多了，前行的脚步就会变得异常艰难。她心里清楚，到现在，她仍对自己不甚了解，一切都只是习惯使然罢了。虽然有时她也会怅然所失――
“我沿着一贯的道路走下去，从没想过什么是我选择的？可是现在……”
“就在那悬挂的尸体前，开满了大片的红罂粟，如梦如幻……我倒在罂粟丛里，头顶一片绚烂……以前从未发现它们如此美丽……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别想太多…
就当一切是自己做的决定吧！
弗罗拉暗自低头，又朝前看去――
心中到底持有怎样的信念呢？
黑暗的心灵中，
那唯一的光，又在哪？
多年前，年轻的神父曾对她说：“弗罗拉，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可是很多年过去了，神父早已不在，她却还是那个她。她说不清是好是坏，事实上她是有努力的，虽然仍显得不尽人意……
走在黑夜的道路上，她目光沉沉，远处没有一丝光……
如果真有神的话，那就让她下地狱去吧，千万不要宽恕她――
在那之前，她会一直走下去，不改初衷。
【一个月后，“塔兰图拉”的势力伸向埃珍大陆，打通了海港的运输渠道后，他们实际掌控了这块区域的毒品贩卖权……
至此，这片黑色的阴影始终在世界的上空挥之不去……】
*
.14.
一年之后.
迦南市.
年轻的黑发男人走进昏暗的楼道，往上仍是黑压压的阶梯。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怔了一下，转回头迈出了步子。
在标着“13”的门牌号前停住，男人一只手随意地插进牛仔裤口袋里。此时的他穿着没来得及换的黑白条纹短袖，头发有些潮湿，姿态却十分放松。
过道上的灯泡闪了闪，昏黄却又刺眼……
库洛洛手一翻，指间夹着尖针，准备撬开自己家的门。顿了顿，又像是想到（感应）了什么，转而抬起手放在门上，做出敲门的姿势。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他翻出手机，掀开手机盖，点开同伴发来的短信。
活动刚结束的这时候，会有什么事呢？
……
昏暗的角落仍泛着经年陈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仿佛只剩下头顶那明亮得眩目的灯泡，橘色的光集中在一个出神的地方――
库洛洛微微侧过头，面上的神情安静得仿佛失去了生息。那种哀伤不露声色，瞬间又了然无痕……
可是，内心又如何呢？
是否还会有感觉？
他陷入自我困惑中…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渊，听不见落下的声音，在漫长的艰难的等待之中，逐渐快要失掉耐心……
抬脚，转身。
他合上手机盖，握住伸进口袋。
身后，灯灭…
楼道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而门内，沙发上。
弗罗拉望向门边，若有所思。
外面的雨下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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