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我有禅榻,泊于浮华 > 6.铅华尽(一)

6.铅华尽(一)


  此刻的京城像一座坟场。

  潜伏在这座城里的士兵,踩碎了地上的花灯,丢弃在路边的摊位,静默着。他们身披冰冷沉重的盔甲,手执幽幽明黄色的火把,肃穆地等候着他们主人的出现。

  我识得,这是东宫的人。

  有刀戟兵械的冷光从城门口无声无息地浮动着,他们面上繁复的铁皮告诉我,这不是段弥生的禁卫军。

  我也识得,那是将军府的人。

  每年元宵夜,为了防止大家玩得过于丧心病狂从而导致明天上班迟到,于是到了后半夜,父皇都会派一支守夜军把还在大街上乱吼乱叫的人轰回家去。

  但从未如同今天这样。

  电光火石间,我如同被人当头一棒。一个激灵,猛地起身。

  身边那厮被我撞得下巴生疼,冒着眼泪花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完了,丰月。”

  我看着狐狸:“送我回去,我把我那柄玉如意送给你。”

  “还想着走呢,”一听我要跑,狐狸马上抓着我的手腕,不以为然,“这已经不是几个玉如意的问题了你明白吗?我已经决定了,你得留下来给我免费洗盘子,直到我心里舒坦了为止。”

  我心中如有一股热气在疯狂往脑子里迅速升温,甩开他的爪子,从天窗跳了下去。

  狐狸气得在后面哇哇大叫,跟着跳下来,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我痛得眼泪当场差点飙出来,毫不犹豫地往他脚上狠狠踩了过去。

  他哀叫连连,手上却一个锁喉,把我牢牢卡在臂弯中。

  我喘不上气,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放……开我,宫……宫里可能出……事了……”

  狐狸一副“我那么聪明你觉得我会信你吗”的语气:“又是苦肉计啊?丰月你从小到大能不能换个招数啊?”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觉得我遇到了对手。

  对手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势均力敌的那种,惺惺相惜而又相爱相杀。还有一种就是对猪弹琴的那种,光是沟通就有巨大的障碍。

  狐狸明显属于第二种。油盐不进,听不见外面的古怪的安静,看不见外面过多

  的士兵,耳聋眼瞎这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死命拖住主角的脚步。这种在戏本里最多活三分钟的龙套,真是最容易阻碍剧情的发展的绊脚石头之一。

  我很生气。

  生气的我放了大招,猴子偷桃。

  狐狸惨败。

  我趁机赶紧跑。

  不过下一秒我也感受到了与猴子偷桃一般威慑力的大招:挖锁骨。

  挖锁骨这招,可以说是相当阴险地一招了。这是我与狐狸多年打架斗殴当中悟出来的一个绝招,没想到,竟被他盗用了。

  我痛得直翻白眼――――死狐狸你奶奶个熊。

  狐狸一面痛苦地捂着□□,一面得意地笑着把我往里拖,表情可以说是相当扭曲了。

  一来二去的,到后面实在没劲儿跟他对打了,由着他把我往厨房揪过去,我心中默默倒数:一、二、三……

  “咚”一声响,狐狸跟只死鱼一样地倒在了地上,脸上依然挂着得意忘形地小人笑容。

  果然,这个世上,很多事情还是要靠脑子来解决的。

  我很感叹,这么多年了,沉睡粉还是那么好用。傻子果然是傻子,毫无长进。

  临走的时候,我特地“不小心”往他脸上踩了几脚。

  ――――――――――――――――――――

  元宵之夜,春之未至。这一晚,依旧冰冷却至极。

  处处重兵把守,家家户户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整个城内,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士兵整齐划一的步伐不断朝一个方向聚拢,东方,那是皇宫的方向。

  东方的天要燃起来了。

  我眯着眼望去,天空还是一片红火,层层叠叠被火光渐染。

  皇宫的方向走水了,我没有喝醉导致看花眼。

  京城的主街早已戒备森严,我提着裙子朝朝阳山红枫林拼命跑去,那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冷宫,除了宫里的老人们,很少人知道。

  熊熊的火焰如同一双双来自地狱深处的魔爪,厮声竭力地在天空中划出最浓厚的色彩。我颤抖着推开冷宫沉重的朱门。

  “咿呀”一声,门开了。

  平日里看守的侍卫早已不见。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热闹的,沸腾的,滔天的,人间炼狱。

  时隔多年,我犹然记得这一夜太极宫的大火,有宫女在烟火弥漫的夜晚惊声尖叫着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还有,空气里那粘稠的鲜血的味道,以及,火光中被映照着的柳千相的脸。

  那个几个时辰前与我在房顶上喝着秋露白,眺望繁华夜的男子,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此时此刻就站在太极殿的白玉阶下,在火光最耀眼的地方,手握长剑。

  我很难说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的眉目,鼻唇,身形,姿态都告诉我那就是柳千相,但他如今站在那里,面色冷漠,周身戾气,一动不动地看着四处逃散的宫宫女太监,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柳千相呢?我不信……

  他的身后,站着浑身沾满鲜血的太子哥哥,丰瑞。

  他冷笑着对太子哥哥说:“一个都别放过。”

  一个手势下,大军鱼贯而入,所经之处,血色尽染。

  我躲在黝黑阴冷的角落里,浑身颤抖,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般掠过无数画面。

  父皇频繁的出宫……

  东宫外长满的木兰花……

  刘巡抚的死亡……

  柳昭仪临走时给我的发簪……

  还有……他的所有……

  ***

  朝凤阁在宫阙深处,墙外的莲花池,暂时阻断了烈火,唯有萧条的院里,处处散落着珠宝钱财,凌乱的痕迹告诉我,这里已经被恐惧所填满。

  宫女太监从我身边奔来跑去,怀揣着钱财,疯狂涌出,我顺着人流逆行而上,不停被冲撞。他们的眼里只剩了黑暗,早已看不见了我这个凄惨的公主。

  我走进空空荡荡的内屋,母后似乎知道我要来,黢黑的书房里,她点亮了数盏灯,平静如往常地坐在书房里,手执毛笔,在画卷上细细勾勒。

  我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几欲倒地。

  母后看了我一眼:“坐下罢。”

  我嘴唇颤抖:“柳千相……”

  “太子是死去的德妃的儿子,柳千相是当初的北戎逃出的皇室,”母后缓缓说着,声音里带着无奈,“这都是我们上一辈造的孽,只是殃及到了你们这些孩子身上。”

  我怔怔地盯着灯火下母后的侧脸:“父皇早就知道……”

  “刘巡抚人虽然被杀了,但他放走的信鸽却是飞回了皇宫,证实了柳千相北戎皇室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这皇宫里眼睛无数,你父皇尽管利用柳昭仪传了假消息,但柳千相还是知晓了,先我们一步。”

  我苦笑:“父皇借微服出巡排兵布阵,以保万无一失,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器重的大儿子居然背叛了他。”

  “宫中众多孩子中,我的月儿向来是最聪明的,”母后笑了笑,“盛极必衰,周而复始,跟四季与昼夜一样,也像人一样,久了总要分开的,如今大局已定,我们就快分开了。”

  我的眼泪“啪嗒”掉在地面上:“我自幼长于深宫中,见惯了宫女与太监偷情,嫔妃和侍卫作乐,唯有分离,还真是不太习惯。”

  母后招手让我去她身边。

  我走了过去。

  檀木案上铺展着母后的画卷。那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景色,颜色艳丽古怪,画风诡异热烈,里面有些许多我不认识的怪异物件,整幅画面却又有一种奇特和谐的美。

  我眼泪一滴滴落在画卷上,我问母后:“这是哪里?阿月去过吗?”

  母后说:“这是我来的地方,如今我就要回去了。”

  我眼泪掉得更凶:“那我跟母后一起走。”

  突然不知什么时候,香茗出现在了殿前,单膝跪地。

  母后朝她道:“香茗,带公主走罢。”

  香茗依言将我拉走,我却死死拽住了母后的衣袖。

  母后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笑:“月儿,你是个聪明孩子,又何必执着呢?”

  我含泪地被母后推出了书房,香茗拉着我往远处拖去。

  明亮的灯火中,我选选地瞧见,母后将画卷戏本尽数掷去那数展蜡烛中。

  踏出门槛的一瞬,里面火光乍起,火色的大火悉刻点燃了朝凤阁。

  我大哭起来。

  ***

  火光朝着朝凤阁的方向漫了过来。

  我的哭声引来了许多许多如鬼魅般黑色的身影。

  柳千相不知何时出现,他站在荷花池前,他看着我,神色不带温度:“杀了五公主。”

  他对身后的暗影说。

  我感觉脑海响起一个惊雷,炸得所有感官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知觉,四周一片空白。以至于之后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香茗正拉着我飞快地跑。

  我傻了般地问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香茗的身上血迹斑斑,她拽着我往朝阳山上的小道跑:“公主,您振作点,他要追过来了!”

  我甩开了她的手:“哦,让他追过来吧,死了也好。”

  香茗红着眼:“公主!”

  我对她说:“香茗,你看这儿有两条路,我们各走一条,谁死了天来定好不好?”

  “奴婢只听皇后娘娘的。”

  “可我有权决定我的生死,你拦不住。”

  香茗看了我半天,最终站在了右侧的道路口,我则往左侧走去,选择靠在了路边的槐树下。

  两个人,一立一坐,站在两个路口上,遥遥而对。

  我不知为何她不走,料峭的寒风吹来,她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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