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荼蘼赶到
“顾，顾徵。”简琮结巴道，说话声音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顾徵就会和那些英灵一样消散而去。
顾徵垂着眼眸，散落的丝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身上的黑衣破烂不堪，还有几丝电弧带着星火乱窜。
密密麻麻的伤口处血、焦黑的肉已经糊住了，甚至盖住了几处白骨。众人小心翼翼靠近些，缩小范围，发现顾徵的呼吸已经微弱如丝，几乎察不可闻。
猛然间头顶降下一道阴影，顾长青转身，差点一刀劈在来者身上，居然是白胡子老头！
顾长惟一说出他的身份，众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感觉只要白胡子老头在，顾徵就能活下来。
“哥哥有救了。”安饶使劲揪了揪北殷王的袖袍，带着满脸泪痕。
白胡子老头面上凝重，围着顾徵转了一圈，才侧目对上顾长惟，冷声道：“老夫给你留的黑玉断续膏呢？！”
顾长惟猛的一僵：“用，用完了。”
“用完了？”白胡子老头气极反笑，看着边上同样满脸凝重的南佐和修宴，尤其是对着南佐，“南雁阁还有没有？”
南佐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他摇了摇头。
“好啊，不愧是东朝顾家！”白胡子老头跪在顾徵面前，突然间满目赤红，即将触碰到顾徵身上的手霎时顿住了，他抖着胡子，咬牙切齿道，“顾徵为了你们能去当药人，以自己的生命力制成黑玉断续膏，你们就这样糟蹋！”
“那药，是，是顾徵炼的？”很多人难以置信，但顾长惟刚才在城楼上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得知真相的他，现在依然是肠子都悔青了。
南佐眼中盛着死寂般的哀伤，他艰难道：“主子在南汇毒宗那里当了一年的药人，你们知道，他体内天道以他的生机为食，不会让他轻易死去，他就一次次把自己逼到濒死，然后，从虎口夺食，炼制黑玉断续膏，从自己身上刮下来。你们以为那一木匣死了成百上千人，实际上是主子一个人扛了一年。”
顾长惟握紧了拳头，他本来以为顾徵欠了他一双腿，恨得巴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可知道现在的他却如此懊悔，懊悔到恨不得自己能代替他受苦。
药人是个什么概念呐？还是毒宗的药人？
顾长徊记得他之前在边界驻守的时候，救过一个从南汇偷偷潜进东朝的女药人，她浑身都是各种毒虫咬出来的痕迹和各式各样的针眼，最后她没能抗过去，死在了进入东朝疆域的第一夜，死不瞑目。
顾徵也是这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胡子！”陌生的女声从人群外面突然响起。
只见低头抹泪的安饶突然抬起了头，冲着声音望去，大喊道：“荼靡姐姐！”
一边的南汇太子也是猛的转头，望向了从人群之中单骑飞来的荼蘼，“妹妹？”
“三皇女！”
“臭丫头！”
南佐和白胡子的声音同步响起，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女子是谁。
荼蘼在赶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东方异象，她跑死了三匹马，最后终于紧赶慢赶赶上了。
看见深坑中跪着的顾徵，她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的，纵身跃了进去，一把就握住了顾徵的手。
微弱的电流通过顾徵传递到她身上，她却满脸是泪地再覆握上一只手，她哭了：“顾徵，我是荼蘼，你醒醒好不好，睁眼看看我。”
顾徵好像有了一点反应，眼皮子动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了头，少年乌黑瞳仁里全是空洞，毫无焦点地对着荼蘼，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好像随时会散做雪花冰霜随风而逝。
“荼，蘼。”
顾徵好像认出了面前之人，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一个字吐出来就是瀑布似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在他眼里，近在咫尺的荼蘼仿佛一道晕染在水里的倒影，层层氤氲，隐隐约约。
仅凭着模糊的轮廓，他还是认出了熟悉的她。
比上次见面，她瘦多了。
顾徵仿佛独木舟上随着水波飘飘浮浮，身体的力量跟着痛苦一并消失在风里，他能感觉到生命被抽离的灵魂的感觉。
原来死之前，人还能够看到最留恋的那张脸啊……
顾徵伸手想去摸，却发现身体千钧沉重，眼皮子也灌了铅似的。
“要胖些，才好啊。”
他无比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天地一阵摇晃，缓缓倒了下去。
甚至在最后还怕自己压坏眼前的幻影，下意识撑着她的肩膀。
荼蘼伸手接住，喉咙像是堵了块石头。
她抱着顾徵的脑袋，心如刀割，自己明明长胖了许多，真正清减的，是这个下巴瘦削的家伙。
荼蘼一手揽着顾徵，一手放在顾徵胸前，纯净如同温泉一般的内力带着暖意，源源不断地注入顾徵体内，帮他抚平狂躁的天道之力。
只是决堤般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众人想要往坑里冲，一把被白胡子老头拦了下来。
“你们不要过去，臭丫头这招是臧老先生教的，对顾徵有好处。”白胡子老头眼中的猩红已经退去，但语气还是十足不善，“现在这个情况，荼蘼要是救不了顾徵，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救他了。”
荼蘼周身隐隐微微浮现出飞舞的荼蘼花瓣，温柔地覆盖在顾徵的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帮他止血、治愈。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荼蘼终于收回了自己的力量，她撇头，噗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然后毫不在意地袖子擦了擦嘴角。
“妹妹！”
“荼靡姐姐！”
南汇太子和安饶攥紧了拳头。
荼蘼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扶着顾徵吃力地站起身，上身白褂直接染成血色，而散开的裙摆还是一尘不染。
再配上覆满大地的纯白，就像一朵从血污里开出的雪莲。
那样纯粹地散发着生命的脆弱与悲伤。
天上的雪纸花般掉落。
与泪混在一起。
荼蘼整个人都仿佛被雪水浸透了。
她无声的哭着，仰头看天，苍白的皮肤上泪珠颗颗分明。
单薄的身躯与顾徵紧紧相贴，像是找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老天爷，你算什么老天爷……你杀了我师傅，还要再动手取他性命吗？！”
轰！天上一记惊雷降下，不偏不倚打在荼蘼脚边，焦黑一片。
悲伤到绝望的荼蘼低低笑了起来，和刚才的顾徵一样肆意狂妄。
天边滚滚天雷在云里轰鸣，就仿佛在警告荼蘼的胆大包天！仿佛在斥责顾徵自找麻烦，干扰自然运作，顾徵挑衅天威，它已经心慈手软放过了他，却又来冒出个凡人，如此不识抬举！
呵——刚才被顾徵吓退时，怎么不见这样嚣张，现在因为我的弱小，才看跑出来一展雄威，真是虚伪善变，假仁假义……
荼蘼低下头，晶莹的泪带着灼人的温度，滴在雪里就烫出一个洞。
她喃喃道：“这世间的规矩这样没有道理，就算是天，又凭什么决定别人生死，你不配为天……”
“妹妹！”南汇太子见她还要说，直接跑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徵，神色焦虑，“咱们先走好不好，顾徵的伤要紧。”
荼蘼只听见了最后半句，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单看口型，就是顾徵两个字。
南汇太子不由分说抗走顾徵，荼蘼就扶着他，木偶般跟着。
也就在这时，天边的雷也随之平静下来，像特意展示自己的宽容一般放过荼蘼。
众人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看见荼蘼和顾徵，他们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荼蘼和南汇太子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巨坑里往外走，走到众人面前，荼蘼眼中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看见白胡子老头，声音里带着哽咽，“顾徵体内的天道完全被激活了，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身体。”
这是最坏的情况，但顾徵动用了天道的力量，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白胡子老头铁青着一张脸，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甩了下袖子，恶狠狠说了句胡来，便转头对着顾府众人：“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养伤。”
“荼蘼都抚平不了他体内的天道之力。”众人行动起来，白胡子老头却是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悲戚，“若能活下来，是他的造化。”
这句话仿佛一颗巨石砸进了海底，在简琮和顾家人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他们终于感受到了，心疼到窒息的感觉。
难以呼吸。
“我来背他。”顾长青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欲要伸手去接，却被稳住情绪的荼蘼登时打断。
她异常冷静：“修宴，背上你家主子。”
“好。”修宴干脆利落地把顾徵背到背上，她就在边上护着，轻柔地把顾徵掉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盖住同样失去光泽的雪莲花印迹。
像一道伴随永生的疤。
“南佐拿剑。”
南佐得令，跃到坑里，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白泽拔了出来。
剑身上残留的力量，差点没把他虎口震裂，连他都极难稳住身形，差点跌倒。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白胡子老头风似的先赶回顾府，荼蘼、背着顾徵的修宴在前，走地又稳又快，捧着剑的南佐落在后面，等他经过众人身边时，众人才看清白泽此刻的模样，整个剑身上蜘蛛网一样布满裂纹，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是碎片黏合而成。
它就和他的主人一样屹立不倒，即便伤痕累累，即便血迹斑斑，也无畏无惧，永不后退，坚毅地让人心疼、使人打心眼里震撼、让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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