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弄巧成拙
沈家榆的托福课上完后离春节只有十来天了，她惦记给奶奶动手术的事，归心似箭。唐远山却恋恋不舍，在人潮拥挤的车站抱着她怎么也不愿撒手，还时不时低头轻吻她的头顶，一点都不怕肉麻。
沈家榆非常感动，也有点意外，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到了忍不住外溢的地步。
年轻情侣，情到浓处时他也曾吻过她，吻到她的唇时她条件反射般地往后缩了下，突然觉得不对，她已经是他女朋友了。
她闭上了双眼，大义凛然，唐远山却放过了她，揉揉她的后脑勺，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了句“傻瓜”。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强迫过她，他好像很有耐心，又像是有足够的自信，不急于一时。
直到分别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这让她的大为触动，他现在是她的男朋友，她也愿意配合，他其实大可不必。
俩人缠绵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分开了。
火车开了，唐远山跟着跑了起来，越跑越快，终于跟不上了，遥遥对着站在窗户边的她挥手，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沈家榆盯着窗外，双眼不知何时蓄满了热泪，车身一晃，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她何德何能，能配得上炙热滚烫至此的感情？
平静下她才发现周边好几个上点年纪的人都在看她，与她目光一对就闪开，转而窃窃私语了。
她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肯定有嫌弃他们的，觉得小年轻太肉麻太矫情；也有羡慕的，中年夫妻能处得相敬如宾已经不错了，很多都变成了仇人。
她也曾是中年夫妻的一员，麻木，冷漠，戒备，计较，像把一副盔甲穿在身上，护着自己不再被伤害。
年轻人的感情是冲动愚蠢，但至少是真实鲜活的。
伴随着起伏澎湃的心情，腰里揣着厚厚一卷巨款，沈家榆回到了小镇的家。
老家的日子一切如旧，忙碌温馨又缓慢，但又有些不一样，这一次她回来是要做件大事的，市里的医院她已经联系好了，也和专家约了时间，直接带病人过去就行。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关就这么难过，沈奶奶固执得出乎意料，任她怎么劝都不肯去医院，头摇得像拨浪鼓，说自己好好的，受那罪花那钱干什么。
沈家榆把道理掰开揉碎了讲，可她就是油盐不进，最后连沈爷爷也发话了，让她别折腾她奶奶了，能吃能喝的，哪有什么病？
沈家榆气得差点吐血，又急又委屈，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了一场，最后还是沈父出面劝解调停。
他比两位老人家略懂一些，知道心脏病这个事发作起来不得了，更多的是心疼自家姑娘。
两位老人终于点头了。
一切就绪，他们收拾好东西，浩浩荡荡去医院，锁门那一刻沈奶奶掉眼泪了，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沈家榆心如刀割，理智却让她装作没听见，连声催大家快一点，去市里的中巴车要开了。
住进医院先检查了三四天，最后医生叫他们父女俩进办公室谈话，说沈奶奶的情况可以做手术，但存在风险，然后把各种可能的风险机械地介绍了一遍，让他们签字。
沈家榆把笔递给沈父，他却捏着那几张纸站起来了，说：“大夫，我们再考虑下。”
走廊里，沈家榆心急如焚，说：“你别被医生吓住了，风险告知只是例行公事，做鼻炎手术都会有风险。”
“大夫不是说也可以保守治疗吗？要不给你奶拿点药吧，她都这么大年纪了，少受点罪。”
沈父明显已经动摇了。
“不行！”
沈家榆忍不住吼出来了，攒了这么久的钱费了这么大力气，离救她奶奶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沈父眼光一闪，不说话了。
沈家榆看到他捏着纸张的手在抖，心一软，放缓声音劝他：“爸，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糊涂，你不能也跟着糊涂啊！她这病不做手术就跟随身带个炸弹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引爆了。我奶多年轻啊，她才六十多岁，我也想她像别人家的老太太那样活到八九十，能看到我结婚生子，能等到我赚钱孝敬她”
说着说着，两行泪突然顺着脸颊潸然而下，从上一世积累到现在的恐惧，忐忑，不甘和悲伤全都冲上了心头，瞬间就决堤了。
“知道了，知道了，别哭了，哭啥啊？，咳，都是爸没本事，让你小孩子家家的操这么多心。”
沈父非常动容，拿起笔刷刷刷签上了名字。
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月亮很好，明晃晃地泼了半个病房，地上像下了层霜一样。沈家榆在医院陪床，沈奶奶早就对她说困了要睡，但俩人都翻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一早沈奶奶就要进手术室，沈家榆握着她的手一直送到门口，几句话翻过来颠过去地说，说只是小手术，很快就出来了，让她别怕。
两扇手术大门嘭地关上了，沈爷爷和沈父守在门口，一人坐一张椅子，都木着脸沉默不语，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沈家榆双手在胸口互握，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神明再多庇护她一次，让奶奶顺利过了这一关。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了，两个小时像两个世纪那么长，老中少三人都如泥塑似的，不说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那两扇门。
门终于开了，他们几乎同时弹起来冲了过去。
手术室里出来了一个神色严肃的医生，让他们有心理准备，沈奶奶的凝血功能差得厉害，现在失血过多，怎么也止不住，他们正尽全力抢救。
沈爷爷一听腿就软了，沈家榆和沈父赶紧一边一个架住。
“失血多就输血啊，是不是血库的血不够，抽我的。”
沈家榆的嗓子都直了。
“不不不，抽我的，我是她儿子。”
沈父也跟着叫。
医生摇头，说不是那个问题，是止血止不住，也是奇怪，之前检查的时候明明数据正常。如果之前知道有这问题还好说，能采取一些措施，现在，他放缓声音，说：“我们肯定尽力，但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奶奶果然没有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接下来的场景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爷爷瘫在了地上，爸爸野兽般地嘶吼，奶奶终于推出来了，浑身是血毫无生息，像被一把尖刀猛地插进了心脏，沈家榆疼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的床上，沈家榆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半天没反应过来，感觉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楼下不同寻常的喧哗又在提醒她，并不是。
沈家榆下楼，发现遍地缟素，沈奶奶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正中悬挂着一张黑白照片，她在照片里亲切慈爱地对着她笑。
沈家榆肝肠寸断，想起临去医院时沈奶奶说的那句话：“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当时她心里还暗暗怪她，觉得不吉利，不想竟一语成谶。
是她，是她提前要了她奶奶的命，如果不折腾，奶奶本来还有一年半的寿命。
沈家榆痛苦地闭上双眼，眼睛滚滚而下。
是她太贪心了太莽撞吗？爷爷和爸爸那样拦她都没拦住，她是罪人，也是凶手，她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她扶着门框，摇摇欲坠，伤痛欲绝，上天为什么这么待她，既然让她重生了，为什么不仅不让她如愿，还让她亲手要了她奶奶的生命，让她遭受更多的痛苦和煎熬。
她不甘心！
一个念头突然闪电般地在她脑海中闪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她突然生出了力气，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被刚进门的沈父一把抓住了胳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去哪里？别添乱了！”
他黑着脸斥责他。
沈家榆的心一阵抽痛，看看，他已经开始记恨自己了，在他心里，是这个女儿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要了他母亲的生命。
“我很快就回来。”
她甩开他的手，往街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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