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失
当雾气开始肆意流淌，如同河水般灌入巴高斯的肺部时，在寂静的风声中，他敏锐地分辨出其中隐约夹杂着的马嘶叫声。
但目前处于这种境地，最好不要有任何期待，因此他不得不谨慎地对待和自己相处得非常和睦的马儿了。
将乖巧的棕黑色骏马的头轻轻拉下来，他用搜集到的合适的藤蔓编成怪异的笼子，箍住马儿的嘴后拉紧，固定在马笼头上。
马鼻中吐着粗气，十分不情愿地后仰，想要挣脱多出来的束缚。
巴高斯控制住缰绳，从侧前方靠近马儿，在它耳边轻轻地哼着母亲教给他的小调，抬高手抚摸着它髻甲处的鬃毛，训练有素的战马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拍了拍马儿，轻语道：“你救了我，现在委屈你了……如果能活着走出这片丛林，我就带你一起走，给你买最好吃的豆子。”
顿了顿，他盯着马匹漂亮的双眼，又解释到：“我是说，你知道只要我活着，就不能放你回去或者卖掉的吧？”
马儿有些畏惧地后退了小半步，巴高斯跟上，仍旧轻柔又有节奏地拍着马儿的脖子，终于马儿又驯顺地低下头。
将头靠在马脖子上，他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多好的一匹战马啊，如果我死了，你或许可以回到巴比伦，在战场上追逐你的荣耀，而不是困于商事，苦于脚力。”
这里泥土松软，水流冲刷出的沟渠又宽又深。
牵马藏身到深沟渠当中，阴影彻底隐藏起一人一马灰暗的身形，流水声、风声和其它杂音遮盖了轻细的呼吸。
兵甲碰撞的声音逐渐变大，重重叠叠的马蹄声踏在水洼中。
巴高斯的心脏在胸腔中快速跳动，他一边紧紧地抓握住马缰并不断安抚着马儿，一边判断着靠近的人群的情况。
来人不算多，大约有四五个，但必定人人都骑马，而且武器和防具相当充足。
这些人似乎捕捉了什么野兽，他听见野兽的低吼，还有它撞击或啃咬铁笼的声音。
真是奇怪，如果捕猎了动物，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毕竟他直觉上感觉这些人……不太像是他父亲在要塞接待的那些王公贵子，或者他们的护卫们，捕猎完打马回城的样子。
他们在这儿有住处？可是谁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啊！
幼发拉底河水春季涨水向来无常，这一片泽地随时都可能会被淹，连追击他的盗贼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深入诡谲多变的林地。
莫非是驻扎在此处的兵士？
但波斯军中盔甲虽有好多细类，但都是制式盔甲，听这兵甲的声音也不太像他熟悉的动静……
这群人从有些近的一条道路上越过，笼子里的幼兽似乎察觉了两人的气息，大声吼叫着，但仍旧被迫离远了此处。
马儿似乎害怕这种野兽的怒吼，有些紧张地移动了下，弄出些声音，巴高斯背上一下子冒出冷汗。他有些用力地按着马嘴上的笼子，一手仍然保持着节奏安抚着马儿。
幸好那群人和野兽的动静太大，这点儿声响并没有引起注意，他终于松了口气。
待马蹄声稍远，巴高斯没忍住，稍稍往上站了站，拨开草丛，望向这一行人去往的方向。
他们举着冒着浓烈黑烟的火把，橙红色的火焰在雾气中逸散，交织成一团柔软的光。
最后的壮汉背着一个不大的笼子，笼中有一只可怜的小豹子，呃，也可能是猫？它双爪抓在笼上，正不做声地回望着两人的方向。
巴高斯眨了眨眼睛，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群人的身上。
他们因为地形而迂回地行路，给了他更多的观察时间。
这些人虽然全身着甲，但穿的盔甲和佩戴的武器却是各种制式拼凑而成的。
居多的是波斯不同等级的将官兵士的盔甲，也有一些希腊那边的形制。
比如有一位头上的头盔，是希腊，尤其是斯巴达和雅典那边曾广泛流行的样式，能护住整个脑袋，只在耳朵、眼部和鼻子两边留出切口。
波斯人不用这种头盔。
而且听哥哥说希腊现在也不太流行这种样式了。
野蛮凶横的马其顿人几乎打遍了整个希腊，他们似乎并不太用这种花哨得像大公鸡的头冠似的头盔……
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盔甲武器虽然品类杂乱，但材质似乎很好，装饰也相当精美。
像最后一人身上的圆盾，刻画着一种繁复的双翼人像日环，似乎用金刻成，环是很美的深色宝石，在某一个瞬间，从温暖的火光中闪烁出令人心悸的冷色。
奇怪，这种图案一般代表着阿胡拉·玛兹达的庇佑，而这位神灵代表着光明，世俗物象则为火，那么日环——那么光明的东西，怎么会采用这种颜色的宝石？
再考虑到自己没多久之前才叨念了一下这位神灵……背后突然有点冷飕飕的。
但巴高斯想了想，尾随着这群人的想法愈发壮大。
凭借自己走出这片林地恐怕需要运气。
他向来不太相信运气，毕竟如果它靠得住，自己恐怕很难落到如今这悲惨的境地。
他决心偷偷跟在后面。
这伙人肯定清楚这里的路，如果运气好能在他们居住的地方的外围观察下。
如果不行，就骑马撤退——
他很轻，而且自己的马儿也是匹好马，训练有素，而且从马的牙齿来看，年纪正好。而且从进树林以来，马儿几乎吃了一路的草，不用担心它饥饿的问题。
他会尽量离得远一点。
尽量。
——为什么这种时候，经历了这么多悲惨的事情，落难到这种地步，还会有该死的好奇心啊！
他抱着马儿叹了口气，追随着他们的路线悄然跟随了上去。
这里的路非常难走，到处是水沟和软泥坑，好在太阳似乎刚刚落山，最后一点光明洒落在那一行人留下的马蹄印上，指引着巴高斯前进的方向。
待他牵马靠近这片明显有人活动的区域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林地，虽然雾气开始消散，但一人一马在黑暗和丰茂的植物间，仍然可以相当完美地隐蔽。
这儿应是当位于小山丘包围之中的一块较大的平地，除了入口之外，木头和石墙将这片区域围了起来，但仍然留着些不太严密的漏洞。
很奇怪，里面传来各种野兽的嚎叫，一些混杂在各种杂音当中的癫狂笑声，还有人——男人、女人很低的哭声，甚至小孩高亢的哀号声。
这哀号在一下长鞭划破空气的震响后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地方啊……
巴高斯只感到汗毛倒竖。
他紧皱眉头，悄然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入口处门大开着，两侧各有一人拿着火把在看守，门一侧的墙里侧还建有石头建成的塔楼，上面有着耀眼的火光，必然有人在塔楼上观察周围情况。
透过高高的尖头木栅栏的缝隙，他还看见有人在不断巡逻。
这儿的防御虽比自己家建立的那座要塞简陋太多，但也远远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
他把马儿放在安全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它留在这里，然后轻巧地借着草木和阴影的遮掩摸到木栏边，靠近缝隙往里面望去。
里面地上的草叶和树木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些水洼映照着地面上的火源。这儿视线很好，可以看到这片营地更里面的地方。
那是似乎一座高大的石坛，不过隔得非常远，其上点燃着火，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燃料，白烟裹挟着浓郁的香气，都顺着风传到这里来了。
他仔细地分辨着，这里面似乎有大量的没药、乳香，一些松枝的香气，还有一种他曾闻过的特殊的植物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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