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冥冥之中
每七天一次药浴后，再用夹板固定手腕、脚踝处，但因萧长兮势太重，且体质特殊。苏蕴玉在为他进行‘筋脉缝合术’时，麻药似乎对这个人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整个过程下来萧长兮冷汗浸透衣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活生生割下自己的肉，可是哪怕疼得嘴唇被自己咬出血，萧长兮也没有哼一声。
然而每次药浴都犹如万蚁啃食，因为药物作用，先是感觉皮肤奇痒无比之后便是骨痛难忍，所以每次萧长兮都会被这药浴折磨的晕死过去，却也从来不喊叫一声。
其忍耐力非常人所能及。
方敬之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夹板和布条，定定的看着那人右手手腕处，每次他都要盯着那颗朱砂痣呆愣半晌时，清澈的目光总会复杂异样。
苏蕴玉拎着药箱走进来，看到又再发愣的方敬之，责道：“发什么楞，赶紧固定起来。”
方敬之回神，转向苏蕴玉，问：“老苏，长兮公子手腕上的那颗朱砂痣，真的是从小便有吗？”
“是啊！怎么了？”苏蕴玉将药箱放在外厅的圆桌上，拿出针灸带，并没有察觉此时方敬之的异样神情，“你都问过好多遍了，小小年纪怎么变得如此啰嗦。”
“没什么，好奇，问问而已。”方敬之道。
“也有后天长出来可能。”苏蕴玉又补充了一句。
方敬之面色微异。
“但是长兮出生时我就见过，他那颗朱砂痣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苏蕴玉继续道。
方敬之心中不免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啊！”
“你怎么对那颗痣这么感兴趣？”
“好奇。”方敬之低着头细细的固定住夹板，没有直视苏蕴玉的投过来的探究的目光。
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
“你先去休息，后半夜再来替我。”苏蕴玉道。
“好。”
丑时，方敬之起身，穿戴好衣物轻手轻脚地走进苏蕴玉的房间。油灯即将燃尽，方敬之挑了挑灯芯，屋内光线瞬间明亮些许。
夜已深，苏蕴玉坐在桌子旁，一手支撑着头闭目养神。烛光昏黄摇曳，也掩盖不了他憔悴疲倦的面容。
方敬之拿了一件外褂披在苏蕴玉身上，后者猛然惊觉，一看是方敬之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你去休息吧！我替你。”说着方敬之便坐了下来，“反正我也睡不着。”
苏蕴玉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萧长兮，心中顿生出一种绝望。
“阿敬，我真的是无用极了，”苏蕴玉道，“救了这么多人，唯独救不了他。”
“老苏，这萧家二公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被人折磨成这样？”方敬之有些好奇。
“我之前去红娘那里给那些姑娘们瞧病，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江湖传闻。”苏蕴玉忽换表情，哀叹一声，道，“阿敬，如果你认识一个人，知道他从小品行纯善，才华横溢，你觉得他长大了会变成一个心狠手辣，枉顾纲常之人吗？”
方敬之思索片刻，道：“生存环境不同，养出的人自然也不同。比如说我吧！如果我五岁那年没有遇到你，说不定现在还是街头坑蒙拐骗偷的小混混，可是我遇到了你，才改变了命运不是吗？”
苏蕴玉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大街上遇到正在乞讨的方敬之，那是他只有五岁，苏蕴玉觉得可怜便把他带回了家，一直养在身边，教他习字，医术。
方敬之很聪明，一点即通。
“江湖传言，萧家二公子戕害至亲，玷污兄长清誉，你信吗？”苏蕴玉问道。
“这个……我不是很了解，但是只要是老苏的朋友，那便是我方敬之的朋友嘛！”方敬之一副少年英豪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老苏愿意倾力相救的人，那定是好人。”
苏蕴玉似想到什么，有些遗憾道：“我以前倾力相救很多人，他们中也有侠义之士，也有阴险狡诈之人，一面之缘，怎么断定他们的品行好坏？”
“那些人，老苏可没有这么成夜守着，寸步不离的时候。”方敬之笑嘻嘻道，“能让你如此上心，肯定是你相识且十分在意的！”
苏蕴玉笑而不语，方敬之有些捉摸不透他的笑意。
“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的很对，”苏蕴玉哄着他，“你再去睡会吧！明天早起再来替我。”
方敬之虽有些不愿，拗不过苏蕴玉便点点头离开了。
苏蕴玉送走少年，走到床边用手掌轻轻地抚在萧长兮的额头，已经没有高热了，这月余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效的，只是不知萧长兮何时才能苏醒。
苏蕴玉合着外褂，重新坐回桌子旁，伏案而憩。
凄凄夜色中，晚风摇晃竹林沙沙作响，从门窗细缝中溜进来的风，晃动着昏黄的烛光，素色幔帐遮挡中的床榻上，一个长发如墨的纤弱少年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张幽白的面容平静如水，两道鞭笞留下的伤疤，莫不让人惋惜这张清秀俊雅的面容。
幔帐轻晃，少年右手食指不经意间的微动，须臾，紧闭的双目忽而睁开，像是憋了很久的一般，猛然提了一口气，费力大喘起来。过了许久，少年似是平复了呼吸，恢复了些许神智。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是一边寂静无声。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生是死。这是地狱吗？
缓缓坐起身，但是随后双手触摸到棉布之类的东西，让少年知道自己现下是躺在一张床上。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眸灰蒙一片，迷离恍惚的目光，似又无措的不知该放在何处。
原本平静的内心却让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迷茫、无助、恐惧。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少年伸开双臂盲目地四处摸索，右手触碰到一片直直垂下的布帘，心中猜测似是幔帐，他慌不择路想要下床去，却忘了自己双眼看不见，被垂地的幔帐绊住了脚，重心不稳一下摔倒在地。
苏蕴玉被一声重响惊醒，心中责怪自己怎么睡着了。下一刻却被眼前之人惊得说不出去话来，只见萧长兮长发散乱，赤着双脚跪坐在地上，慌乱地摸索着想要找个东西支撑自己站起来。
苏蕴玉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眼前六神无主的人搂在怀里，却不想怀里的人如惊弓之鸟拼了命地想要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怀抱。他双手不停地捶打苏蕴玉，浑身发抖。
“长兮！长兮！我是苏蕴玉！”苏蕴玉喜极而泣。
面前之人并未答话，依旧试图挣脱逃离，如疯了一般。
“萧长兮！我是苏蕴玉啊！”
“怎么了老苏？”方敬之被惊醒，从隔壁房间跑进来时，正看到苏蕴玉试图安抚惊慌错乱的萧长兮。
萧长兮终于醒了。
“阿敬，把蜡烛都点上！”苏蕴玉叫道。
“好好！”方敬之被苏蕴玉这声惊得也是手忙脚乱。
“长兮，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苏蕴玉！”
苏蕴玉紧紧箍住对方的双臂，看着对方惊恐的表情，那双灰暗迷茫的目光无处安放的模样，心中顿然千斤沉重。
“长兮？”苏蕴玉松开一只手，在萧长兮面前晃了几晃，“长兮？你看得见我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方敬之恍然，道：“老苏，萧二公子好像……好像……”
苏蕴玉面色悲痛，他看着面前之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半晌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蕴玉抱着他，轻轻拍抚着少年的后背。
一遍又一遍。
就像小时候，十岁的苏蕴玉跟着父亲在萧家长住，抱着呀呀哭泣，蹒跚学步的萧长兮安抚那般。
果然，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苏蕴玉拉住萧长兮的手，用食指在对方掌心写了几个字。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对方似乎散去了一些恐惧和不安，他抓着苏蕴玉的手，在上面手指微颤地写着：你是谁？我现在在哪儿？我是谁？
我是谁？
苏蕴玉怔住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方敬之，道：“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少年等了片刻，手掌心还是一片空白，他抓住对方手臂的手紧了紧，想要提醒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
少年不停地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对方告诉他，他是谁。
方敬之眼眶酸涩，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老苏，萧二公子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看不见，听不见，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苏蕴玉轻轻地将萧长兮抱起放回床上，拉起他的手，在对方掌心中一笔一划写到：［我是你的兄长，苏蕴玉，你是我弟弟，名叫苏修逸］。
眼前的萧长兮不再恐惧地一味躲避，只是受尽苦楚的模样让人心疼。他抓住苏蕴玉的手，在掌心中写到【我是怎么了，为何看不见，也听不见】？
【以后慢慢再告诉你】
“阿敬，以后他便是我苏蕴玉的弟弟苏修逸，你切记别喊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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