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兄弟


柯拉松摔了,而且摔得不轻。踝部严重扭伤,大片的瘀斑附在上头,现在行走都困难。这一切都该由当天在集市上挑衅的混混承担了。

        原本艾米莉亚只是安静地窝在小房间里做着实验,遇到难题之际歇了下来正在思考,耳边便传入了巴法罗和baby5几声慌乱的传呼。他们通报着柯拉松今晨去集市采购物资与混混冲突受伤的事情,惹得楼下那位一家之主有些不悦。于是便放下手头的事下楼去探了探究竟,然后就被多弗朗明哥吩咐着去处理柯拉松伤情。

        多弗朗明哥操着一声略微带着无奈的语气对着站在门外的艾米莉亚说道:“柯拉松受伤了,你去帮我看一下,不要耽误后天去马里恩。”然后便双手插兜有些忿忿地离开了据点,想来定是替他的弟弟出气去了。

        接到委托的艾米莉亚,左右柯拉松是个不喜与人交际的主儿,所以这时候自然也心知肚明地直奔到他房间去找他。容不得他一个人固执地拒绝疗伤,强行拖了他到医务室。她是一个杀手,也是一名医者,这些事情她不在话下。

        “柯拉先生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怎么就被街上的混混弄伤了…脚都扭成这样了…”

        房间里,她正在为柯拉松疗着伤。轻声嘱咐着柯拉松坐在医务室的床边,令受伤的腿架在一旁的椅子上,细心地清洗着踝部周围的尘土。

        秋日和煦的日光并不扎眼,透过窗户如金色的柔雾淋在了她的身上。一对被长长的睫毛装饰着的碧色双眸十分专注,又见着她有条不紊地运用着手上的各种医疗用具。清洗伤口之际,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也很安静,窗外偶有几声鸟鸣与潮声。这样的画面,突然让柯拉松感觉有些平静与安心,可这种情绪本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发生。但事实却告诉了他,面对眼前这样一个人,他那终日高悬、绷紧的戒备心,居然也在此刻稍微松懈了几分。

        艾米莉亚一边疗伤一边絮叨着面前这个总是掉以轻心的男人。

        “柯拉先生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也要小心些啊,我知道您平时粗心大意,但是面对那样不讲理的人,还是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为好,毕竟自己的身体和性命最重要,不是吗?”

        “您这样少主也会很困扰的,他也很关心你呀。见您现在这样,刚才头也不回的出去了,估计是去替你出气去了吧…”

        “已经肿成这样了,冰敷的话时间要久一点,要稍微忍忍哦…”

        说完,她拿起绷带,将敷在脚上的冰袋绕了几圈固定好,接下来就得等晚上肿胀略微消了后再用医疗能力处理。

        “差不多了,现在就暂时先这样,每隔半个小时要松开来歇一歇。到晚上我会再来给柯拉先生修复,应该是不会耽误后天的行程的。”

        多么温柔体贴的一个姑娘,就依着她这副样子,你要说她往日杀人如麻,谁也不相信。柯拉松现今也只觉得反差感太大,到底是对方演技了得还是其本性如此?约莫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刚刚的模样是同寻常人家的女子没有半分区别的。善良的他实在无法理解能如此温婉平和的人,就这样堕入黑暗的理由是什么?他感到惋惜,原本十四岁的姑娘应该无忧无虑的承欢父母膝下或幸福地在某个小镇里过着安生的日子,如今却只能操起兵刃,游走于尸野。联想那晚自己与她的交谈,他总觉得艾米莉亚心中是能感受到些许自己的异样的,虽然这也有可能是自己的间谍身份作祟而导致的心虚,但艾米莉亚绝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所以被察觉的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

        那既然如此,在那晚紧接着的第二天甚至直到现在,多弗朗明哥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变化。换作其他那些一直都受教于唐吉诃德家训的人,早就火急火燎地将情况上报于他们最忠爱的少主大人了。这个女孩的心显然还是没完全的落在这个家族里。

        这应该算是被包庇了吧?该不该拉她一把,让她逃离这个恶魔营帐?柯拉松内心显然已经开始纠结,只因为今天,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那还未泯灭的人性。

        正在沉思的柯拉松被艾米莉亚过来搀扶的手打断了思绪。他松了松眉头,忍不住对她说了句:“谢谢你,辛苦了。”

        艾米莉亚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平日的柯拉松都是一脸阴郁的模样,冷言冷语,对baby5和巴法罗包括自己,也是一样。今天居然见到他如此温和的态度,自然是不习惯。于是她也客气地回了句:“不用客气柯拉先生,应该的…”

        “话说柯拉先生,以前很少这样子说话呢,哈哈哈,转性了吗?”

        她又调侃了一下,想看柯拉松的反应,但对方却不以为意。

        只见他又说了句:“你为什么要跟着哥哥?”

        艾米莉亚读完后,有些诧异。她在想,今天的柯拉松是怎么了?现在是主动与自己交流吗?

        “我流浪到这里,无家可归。濒死之际,幸得少主垂怜,我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没有其他原因。”她回道。

        柯拉松听完,叹了口气,从怀中拿起香烟点燃,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之下,艾米莉亚有些看不清柯拉松的神情,只能从他手写的文字里读出他有些发愁的语气。

        他写道:“你跟我们这帮人还是不太一样,你应该离开这儿的…”

        艾米莉亚沉默了一会儿,细细品味着这话里的意味。所谓的不一样究竟是指哪一方面,让自己离开又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提出的要求?关于所谓的性质一致性,艾米莉亚也不是说没有去考量过。家族中每一个人的性格她都就着自己那好揣度人的习惯,摸索了个遍。谁是真情实意,谁又心怀鬼胎,她心中都有数,唯独柯拉松是自己常有质疑的对象。因为她能感知到柯拉松骨子里头甚至举手投足里散发着的那种善意。他经常欺负打骂的那些小孩,看着是那一副残忍的景象,但所下的手却都避开身体的要害,孩子们所受的伤那都不致命,仅仅只是拥有了痛感。若是大奸大恶之人,又真心讨厌小孩,一旦遇上泄愤对象,谁顾得上哪儿处致命,哪儿处可轻伤呢?

        “若要说不一样,柯拉先生不也是吗?”

        她放下了搀着柯拉松的手,走向窗边将窗户合上,又将医务室的门反锁。在良好隔音条件的发挥下,耳边一下子寂静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弄得两人宛如是即将密谋些什么诡计一般。她只是心中有着隐约的预感,觉得柯拉松像是个浑身秘密的男人,但究竟是有着什么不得而知的事情,她也猜不出。为避免其他更多的麻烦,也为了降低是非波及到自己的可能性,既然是秘密,那秘密的所处地必然得有它该有的样子。

        “再说了,我就因为不一样,我就不能待在这儿吗?”

        “我离开这儿,我能去哪里?”

        “我杀了不少人呢,海军那边会不知道我的存在吗?我离开这儿,我就不会被追杀吗?”

        “柯拉先生再不喜欢小孩,也还请体谅一下我作为一个人类的求生欲望,行吗?”

        艾米莉亚背对着柯拉松,直说得那个人无话可反驳。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要劝我走呢?”

        “如果你不喜欢我,真的要赶我走,你也做不了我的主。少主现在也需要我,麻烦您去找少主商谈我的去留。”

        耳后穿来了一声纸张撕扯的声音,她知道他要回话了,于是转身看着。

        “孩子,你要知道,你现在只是个孩子。”

        “你跟着哥哥,就不仅仅是这样了,我都替你感到辛苦!”

        我替你感到辛苦。这几个字在艾米莉亚眼前突然十分的惹眼。她内心常驻的坚韧,被稍稍的晃动了几下。

        这是一种同情吗?她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人生是算不上什么幸福快乐,她的确觉得自幼作为一名杀手来说十分沉重,但许多事情,宿命当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唯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拼命挣扎,才能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命运。她确实觉得累,但从未表述,若非心境相同,谁又能说得出这个心声?

        “你还真善良啊,柯拉先生…”她稍扬起了一侧嘴角,而话音刚落,又很快恢复原状,只因此时她又被自己的这句话,点醒了一件事。

        对,没有错,就是善良!今天的话,仿佛坐实了柯拉松善良的性格。这与唐吉诃德家形成绝对冲突的一种品质,却在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的亲弟弟上体现了。柯拉松真的是一名能够认同唐吉诃德家作为的人吗?当善良与绝对的邪恶登上共同的擂台,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样的事,早晚一定会借着某个契机而诞生。

        她回想到昨天晚上,唐吉诃德一家在饭厅里开着宴会。说是要为启航去马里恩前而开的,所有人借此作乐,一家人在饭厅里喝得酩酊大醉。艾米莉亚本是早早退席的一个,许久后听闻楼下渐渐沉寂,想着饭桌上定是早已杯盘狼藉,该下来帮一帮家中的小妹妹baby5一块儿收拾。

        还未踏入厅内,在门口便远远望见多弗朗明哥安静地靠坐在椅子上,手扶着头,呼吸沉稳,像是在闭目养神。与其他几个喝得不省人事、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窝在沙发上,或趴在桌上的几位干部们烂醉如泥的模样相比,他酒过三巡后仍不失态的模样与周围的画风格格不入,反倒是显现了他不同凡人的气度。

        屋内鼾声渐响,有人早已沉醉于梦中。不同那位少主,即使曾不断地推杯换盏,他也独留着一份清醒。无人说话,也无人同其交谈,望着他独坐的身影,艾米莉亚竟然觉得那画面有了一丝寂寥。默然无言的他,此时又是在想什么呢?

        “想进来就进来吧,站在那儿看什么?”

        他果然早就知道艾米莉亚在门外,顺着正浓的酒意,他也无心去关心门外的少女究竟要干什么。只知道,既然她站在那儿,便让她进来罢。

        艾米莉亚缓缓走到多弗朗明哥身边,闻及他身上有些刺鼻的酒气后就知道他今晚又贪杯了。转身,她又穿过饭厅到隔壁的厨房兑了一杯蜂蜜水,端去给这个嗜酒如命的少主醒酒。

        “少主每次喝完酒后都是头疼得厉害,最好不要直接就去睡,我给您弄了蜂蜜水,一会儿喝了解酒再休息吧…”

        多弗朗明哥不作其他态度,只是应了一声。墨镜下的双眼感觉仍然紧闭,眉头也微微锁着,看起来可不大快活。

        “少主累了,喝了这个回房吧,一会儿这些我跟baby5收拾。”

        “柯拉松呢?”他突然问话。

        “柯拉先生好像很早就休息了…”

        “哦…明天柯拉松去采购物资,你帮他多安排几个人陪同,需要量可能有些多,不好搬运。”

        “知道了…我们少主真的是很关心柯拉先生呢。”

        “他是我的弟弟,这不是当然的吗?”

        “嗯…”

        艾米莉亚坐在多弗朗明哥身旁,交谈此时也中道而止,恢复了刚才的沉静。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正想起身去叫baby5过来,就被多弗朗明哥伸手去拿酒瓶的动作止住。刚要伸手拦他,却碍于自己的身份,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还…还喝吗?”

        “怎么?不行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少主不是头疼吗?”

        “小丫头少多管闲事。”

        “倒酒。”

        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然觉得身子有些不爽了,但她是少主,她也没有资格阻拦他,于是便只能照做,乖巧地给他斟酒。

        “丫头,你有父母吗?”他突然问。

        “有,不过,已经没印象了,他们很早便死在战乱中了…”

        “我只听你说过,你的世界有战争,那你有恨过什么吗?”

        “没什么好恨的,有些问题是根深蒂固的,就我一人之力,哪怕我倾其一生也难以革命吧…”

        说完艾米莉亚低下头,神情略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她有时候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蜉蝣,弱小又无力。想抵抗命运,抵抗那些扎根在世界运转中的规律,却因自身的能力,最后仍只能随波逐流。她有些累,可又不得不活着。

        多弗朗明哥听完没说什么,但又像是被艾米莉亚的话触及到了内心的某个扳机点,他落杯的声响随着情绪的波动有了一丝起伏。

        “呋呋呋…丫头,要怪只能怪自己的无能以及那可笑愚蠢了…”

        “是…”她应着。她清楚这应该不是在责怪,她感觉他应该也是趁着醉意,被酒精多少迷乱了思绪,想到什么也便说什么罢了。作为下属,乖乖听着就好。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家中只有我一个。”

        “呋呋呋…我只有柯拉松这么一个弟弟…”

        要论起他对柯拉松,自然是很好的。他确实让柯拉松拥有着些许不同于其他成员的待遇。一直以来,柯拉松都是一个很马虎的人,总是不小心摔倒,又总是不小心把事情搞砸。这样的人为家族的贡献并不算大,但正因是他的血亲,柯拉松也从来不被多弗朗明哥责怪,反而总是有求必应,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满足他,有些哪怕他没要求的,多弗朗明哥也都会预他一份。而多弗朗明哥本应一直是冷酷无情的人,所谓血缘的力量,真就如此强大,能让这样的人在内心也留下一块儿柔软的区域,那便是他的弟弟。

        说到底,他也是一个人类,任凭怎么在外头杀红了眼,身后也有他需要关照的人。而这种照顾,不知道是下意识还是刻意,艾米莉亚也分不清。她因他的行为而有些动容,这片大海上的人可能都是如此,哪怕凶残暴戾如野兽,也难以舍弃作为人的那一丝温情,他只是只能与弟弟相依为命罢了。这样的乱世、这份情感,配得上“难得”二字。艾米莉亚这样想着。

        “是啊,柯拉松是少主的弟弟,一定对少主很重要吧…”艾米莉亚抢先接过多弗朗明哥的话。而后,多弗朗明哥不语,也没有了笑容,但并没有露出什么令人害怕的神色,他有些困了,醉意渐渐也弥漫开来。艾米莉亚见他拿起手边的蜂蜜水一口饮尽,起身大步迈出了饭厅。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艾米莉亚也不愿再多思虑。

        晚风吹得室外的多弗朗明哥头又疼了一分,但感觉也让他略微清醒了些。所谓重要的亲情,不过也是人类那些可笑的牵绊。酒也不算个好东西,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分不清幻想与现实了。他笑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在笑谁,可能是笑自己酒后醉意的感性,也在笑自己摸不清立场,笑自己寄托于这种美好终会消逝的荒唐世界。他知道的,他应该鄙视这种无聊的感情。

        “重要的弟弟吗?”

        “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他心里不自觉地念叨着踏上了楼。

        回过神来,艾米莉亚看着对面那位善良的柯拉松,仿佛预见了不幸的未来一般,心中居然有了点酸楚。依照多弗朗明哥的性格,他是绝对容忍不了拥有这样心性的人在他左右扶持的。善良的人最终也只会做善良的事,而多弗朗明哥他不一样,他是果断的,很多时候他也是决绝的。她没法儿想象有天两人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分道扬镳,她又感触那位少主心中那点亲人情谊。人人都见他嗜血成性,可这样的人却破天荒的十分尊重、疼爱家人。他若厌你,何苦留你?这唐吉诃德家的主人,如浮萍一般在这片大海上漂流,背靠着的不是别人,更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成员,更是血脉相连的弟弟。她感觉到,这些对多弗朗明哥而言,全是重要的。可哪天失去了,这一切,又会如何呢?

        艾米莉亚不想可怜谁,她可怜自己还来不及,她只是无力看这样的人间闹剧,此时她只想终止它。

        “柯拉先生,我和你其实也不同。我已经没力气关爱谁了,我什么都无所谓,我在这里也无依无靠,我跟谁都一样。而你,才是该走的那个…”

        “收起你悲天悯人的性格吧,别给你兄长添麻烦…”

        她不想再交谈下去,转动门把手只想离开这儿,今天的对话,她仍旧只想当作没发生。柯拉松见沟通失败,急忙想起身拉住艾米莉亚,却又不知被什么绊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弄得艾米莉亚只好又回去扶起这位伤患,那投送在柯拉松身上的眼神复杂得很,里头无奈是少,多的是感伤。而后,独留柯拉松一人在屋内沮丧地又抽起了一根烟,心中无言。

        所谓兄弟,不过是人的一场执念罢了。

        艾米莉亚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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