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四
傍晚时分，宫门外香车宝马，衣香鬓影，分外热闹。
来往之人，尽是盛装官家女子，皇室中人。
虽然皇帝说此次为家宴，可谁又敢当真？皇宫无小事，自然也无好宴。
秦夫人微扶云鬓，眉心处悬一串东珠，与盛装的南安王妃带着两个妙龄姑娘一起进宫。原本秦家并非王族是不能来此的，不过秦大人的母亲却是先帝的妹妹，秦彧算起来也该叫皇帝一声表舅，故此也来了。
“王妃可知道这宫宴有何说道吗？”秦夫人问道，可别有什么忌讳，惹圣人恼怒，那可就不好了。
“听闻此次宫宴是为长公主府上的那位郡主设的。”南安王妃是个极为爽利的人“那位郡主从昆仑学艺回来，圣人可能动了一些心思。”小声说道，便是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婢子嬷嬷也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秦夫人眼底划过一抹震惊，圣人如今春秋鼎盛，也免不了动那些心思吗？
却又不好多说。
晚宴摆在蓬莱香榭，是宫中一处极为仙气飘渺的地方，虽则极力仿世外仙山，引水筑泉，竹楼小亭，群芳盛宴，终究非天然，多了分匠意。
晚宴摆在极为开阔处，仿仙人讲道的地方。
各处烛火辉辉，灯影灼灼，又有明珠熠熠，如同白昼未尽。
当真有些许仙气飘渺。
娇娇随和昭一起，因为是家宴，并没有带家中庶子庶女，只有苏鄞来了。
因是家宴，并未分男女坐席。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锐的嗓音喊到。随后便是皇帝皇后的仪仗。
众人连忙下跪请安，便是娇娇心底千百个不愿，对上和昭担忧的眼神也只能随波逐流的跪下。
她身份尊贵，便是见了天帝也没跪过，怎么到了人间却流落到了这个地步呢！娇娇皱眉，心底止不住的叹气忧伤。
“今日是家宴，无须多礼。”圣人大步流星，坐在上座，眼神锐利如鹰隼。
“皇姐身边的就是娇娇吧！”圣人笑着道，没了方才的严肃。
“倒是像皇姐，生的真是好看。”皇后也笑着说，眉眼慈祥，手上悬了串佛珠。
“娇娇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娇娇起身行礼，心道：还好母亲这两天请了嬷嬷教导她礼仪，不然这一行礼岂不得被人笑话 。
“你且上来。”皇上开口，上下打量着娇娇，这便是当初那个孩子？连国师与司天监也算不出命格的那个？
娇娇从善如流的上前。
皇后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只笑着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不愧是皇姐的孩子，生的就是好，舅母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串佛珠是当年我母亲从明心大师那里请来的，如今也希望它能护你平安顺遂。”
娇娇细瞧，这佛珠不过十子，却是树疖所制，又在佛前供奉过，被得到高僧日日拿在手中诵经，已沾了佛光。
“这佛珠还是娘娘自己留着吧”娇娇眉眼盈盈“这佛珠是树疖所做的，一百年才得一颗呢，观之气机连贯，显然是同一颗树所生，又曾被高僧供奉在佛前，拿在手中诵经，倒是养成了一件难得的法器，娘娘留在身边也好护佑自身。”
“况且，我并不缺护身法器的。”娇娇笑着道，法器虽不多却也不少，只要有心便能做出来，这样的东西一来她并不缺二来她并不少，她手中的扇子也算是法器一类，毕竟是后天所成，但比这串念珠却不知高了多少，妙了多少。她想要的，却是先天至宝一类的，可惜可遇而不可求。
至于今晚，娇娇敛去眸中异样的神色，和昭出门前说过，宴无好宴，虽然算起来是一家子可天家无血亲。当年娇娇被接走她便猜到会有那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快。
一个国师还不够吗？和昭看着高台上的皇帝皇后，心底一片荒芜。
皇后笑得越发和蔼，“既然这样，那这佛珠我就自己留着了，这羊脂玉的镯子还不错，就要你们这些如花的年轻人戴着才好看呢！”拉着娇娇的手便将镯子送了过去，这次娇娇没有推辞。
“好了，时间不早了，也该传膳了。”皇帝开口，眼神却飘忽向了右边坐着的一位黑袍散发男子。
“传膳”太监捏着嗓子道。
“你离家数年，也不知道喜欢些什么，便没有给你备礼物，我那私库里还有些好东西，你说说喜欢什么？舅舅命人拿了给你送过去。”皇帝笑得很是宽厚，似乎的确在对待家中后辈。
娇娇扬眉，嘴角笑靥如花道“我在昆仑的时候便听来往的云雀说金陵繁华，如今回来不过堪堪数日，到还没有好好见过金陵的盛景，乃至整个大周的盛景，听说舅舅的私库里有一整幅画，包含花鸟虫鱼四时应景，还有大周各处的奇异景色，娇娇倒是想要那幅画，日后也好按图索骥前去见识见识！”
“哈哈哈哈哈，你啊你”皇帝开怀“不要则罢，一开口啊就要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当时就有人闻言，眉头直皱，想着莫不是这位新回来的郡主惹了皇帝不痛快！以后是不是要疏远疏远，倒又听见皇帝开口“戴荃，你可听明白了？待会着人给郡主送去，可不许怠慢。”
“奴才明白了，老爷请放心。”戴荃便是跟着伺候皇帝起居的大太监，简在帝心。
娇娇这才回了自己的坐位，饮酒看舞，也打量着那个黑袍散发一直饮酒的人。
倒是不知道，也有人在看她。
那边是阿玥说的娇娇吗？原来是长公主的女儿。秦彧举杯，念及唐玥，神思不守，想到自己母亲的那些事，只能苦笑着一杯一杯的灌酒，倒是和那个黑袍散发的人如出一辙。
秦夫人眼尖，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模样，又是盯着才回来的郡主，想到下人打听到的消息，这位郡主似乎和唐玥关系极好，只希望这位别横插一脚才好，不然，秦夫人拧眉，戾气上浮。
宴会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宴会外巡逻密布，来往不辍。
“来者何人！”眼尖的士兵吼道，长枪直对来人，泛起冷幽幽的光。
来人撑竹骨伞，青衣鹤氅，端的一副羽化飞仙模样。
来人抬眼挥手间定住巡逻士兵，一步一步，烟波浩渺般走来。
娇娇和黑袍人首先感知到了不一样。
今夜月朗星繁，当无雨才是，如何有了绵绵细雨？
娇娇拧眉，手中折扇敲打桌子，似乎是随着丝竹声声数着韵律。
“你怎么来了？”黑袍人起身，分明是衍琊，声音朗朗。
“师祖仙游，我来取回十四。”青衣鹤氅的人入了众人的眼，只那竹骨伞，遮去涟漪层层。
娇娇喝秦彧眼神陡然紧缩。
这伞！
分明是唐玥！
“哦？国师认识此人？”皇帝收回打量的眼神，夹杂着调笑的语调问。
“禀圣人，这是我门中师侄，唐玥。”秦彧杯盏倾倒，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秦夫人也是一副如被雷劈的模样，一瞬间堂下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道门云梦一脉，唐玥，见过圣人。”单手行礼，不过略微弯腰。
道门，这不是也是陆地神仙？如国师那般？
一下子知道秦夫人打算的人都在暗笑，这下子可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一向精打细算不肯吃亏的秦夫人这可是吃了大亏了！这般羞辱人家，不怕被人找上门来？
“倒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皇帝的眼神明显亮了许多。
“也不必如何称呼了，三日后我便要接掌道门。”唐玥淡淡的说。
“阿玥……”娇娇呢喃，神色怔怔，怎么不像是阿玥了呢？
“倒是扰了诸位雅兴了。”嘴角噙笑，扫视四周，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神色间一片冷漠倨傲。
“此次前来，不过履行当年约定，师叔，请吧。”不去管其他人，唐玥抬脚飘摇去了树顶，枝叶遥遥照应月色朦胧，恍如谪仙。
衍琊神情淡淡“请。”说着率先出手，挥袖间便是疾风如刀，刀刀催命。
“雨”
“来”
唐玥伸手，声色恍惚如同自上古绵延来此，骤雨忽然来。
雨急风骤，乍然散了风刀。
衍琊双眸带笑，手中一根竹竿横扫，青翠欲滴，枝头二三竹叶小小。
“雀来”唐玥转头，风雨中看着衍琊，眉心清浅，神庭处处是花。
雨中倏忽九天云雀来，停留在竹竿枝头，啄食嫩叶，压低竹竿，衍琊不得不停下――他已经没力气挥动竹竿了。
刹那烟消云散，恍如镜花水月。
只有风雨如旧。
两招过去，衍琊似乎消耗了极大的体力，唐玥却仍有闲情逸致逗弄一只停留在她肩上的云雀。
衍琊笑，若癫狂“不愧是生而知天命的人！道门有你，想来这升仙路也该开了！”言语间掐诀唤出一柄剑，碧莹莹的剑身，周身缠绕着雷霆。
“我有一剑，你可敢接？”御剑向下，携风雨雷霆山河之势而来。
剑身后，似乎有九天虚影，山河力透。
唐玥抬头，神色间留有眷念，也有三分怨怼。
撤掉竹骨伞，任由它随风雨落在树下，顷刻雨便湿了全身，她孱弱的如同凡人，在剑下瘦小如同稚子。
秦彧惊呼“阿玥！”
唐玥转头，隔着风雨看他。
神色懵懂，眼底似有莲花盛开，忽而笑了。
盛世群芳，到底比不过她眼角眉梢的笑。
“文卿。”她念。
却抬手挡剑，剑身雷霆盘虬如龙，触之便亡。
“阿玥！”秦彧不敢置信，运气抬脚飞身来到她的身边，他习武，虽不高，轻功却是好的。
便是死，也愿和你一起。他眉眼温润如玉，望着稚嫩神色的她。
没有人在意秦彧，除了唐玥和秦夫人。
雷霆已然入手。
却没有衍琊设想的那般伤她，不仅如此，她分毫未损。
“拿我的剑，来对付我？”她挑起唇角，眉眼倦怠却难掩兴致，长剑入手，雷霆风雨俱散。
“你的剑？”衍琊不解。
唐玥却挥手将秦彧送离此间。
总不好伤了他。
“你错了。”并没有回答衍琊的疑问，唐玥飞身来到树下，拾起竹骨伞“我只能告诉你，这前后百年内，天生奇才甚多，我可以保道门千年不衰，但开启升仙路的却不是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唐玥说的毫无压力。
“那会是谁？”不仅是道门的衍琊，甚至所有人都在疑惑。
唐玥转身对着娇娇笑意不绝“道门唐玥，拜见殿下！”躬身行礼，不同于之前的微微弯腰点头，这一次是道门的礼，代表誓死效忠。
娇娇错愕，连退数步。
“阿玥……”你这是什么意思？
“道门乃至天下兴衰，全在你一身，这礼，你受之无愧。”
“可是……”娇娇拧眉正待分辩，唐玥又道“没有任何可是，百年内，你必须要飞升！错过了今次，你便要在人间停留上千年才可等到下一次机会。”
“你以为凇黎会让你活到下一个千年吗？”
娇娇神色陡变，错愕惊讶悉数褪去。
“你是谁？”眼底金光熠熠，对上唐玥的眼。
言咒――先天之灵独有的，血脉压制。
言出，必随。
唐玥勾唇“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方才用的便是言咒，你还觉得你的言咒对我有用吗？”似笑非笑的觑着娇娇。
这般天真，可真的要费好大的力气去教导呢！
娇娇脸色陡然如墨，折扇出手！
须臾便是十招过去。
“九华殿出来的人就这点子能耐？”她声音极为好听，如同黄鹂清唱，芍药笼烟，又夹杂了魅惑，无端让人心神不守。
“十四，出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分明是方才衍琊唤出的那柄剑。
碧莹莹的剑身缠绕着四时花枝，极为俏丽又极为华丽。
花香醉人。
娇娇摇头，为什么她好想睡？
就这么睡过去吧……
……
娇娇越来越费力的睁眼，到底睡了过去。唐玥一把将人揽住，运气推到和昭身边，对着衍琊点了点头。
月色朦胧，她拾级而上，隐在云海苍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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