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沉默游戏
整件事情发生之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但那毕竟是翟典的手机，过了最初懵圈那下子，他表情开始扭曲起来。这里可是五楼，天知道他那款手机摔下去得碎成什么样？
他火速冲到了窗户边，还没来得及探头便听见楼下传来怒骂声：“是哪个小兔崽子不想活了？”
教导主任的声音从窗外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位向来以神出鬼没闻名，教室后门、窗户边、早操时段的男厕所，甚至是体育课的食堂，哪哪都有他，动辄就是抄十遍校规，学生们都很怕他。
“一个两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敢从楼上丢东西？西边那几个开着窗户的教室，秦老师你都帮我记下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欺到我头上来了？被我逮到有他好果子吃的！”
“张主任，您先别急，看看砸下来的是什么。”秦老师说着俯身去捡落在草里的东西。
翟典刚想伸长脖子，闻声更是被吓得缩了回来，贴墙靠着不敢动。
这也是邵野没有想到的，他依稀记得楼下应该是花坛没错。
事实上，下坠的过程中，手机先是撞到了三楼晾晒的拖把杆上，这才偏移了角度。不过也不算远，离刚巧在赏花的教导主任脑袋瓜子还有一两米远，不过也足够惊吓了。
果不其然，教导主任这次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好几分贝：“手机？”
光是语气就能听出他大为震怒：“秦老师，你记不记得咱们学校校规上明令禁止学生们在校园内使用手机，这群孩子现在真是越来越猖狂，不教育不行了。”
预备铃声恰好在此刻应声响起。
“楼上那几个人伸头看什么看，没听见上课铃响吗，东西难道你们扔下来的？”
黑色的大屏智能机正面着陆，原本追求时尚而选择的玻璃机身被摔得稀巴烂，如同蜘蛛网牢牢地粘附在上面一样。
“张主任消消气，刚那几个同学都是下面的，也是听见您说话声这才四处张望。您瞧瞧看，手机摔成这副模样，少说也得三楼朝上才有可能。”
“都开不了机了。”秦将拂去上面的尘泥，尝试着按了几下都不行，只好陈述事实。
他虽说教的是物理，但和教政治的徐昌完全不同，既没有肥腻的肚肠也没有眯成一条线看人的眼睛。相反他属于劲瘦且精神气十足的那种，加之身上带着点彬彬有礼的书卷气，连讲道理的时候都是不疾不徐的。
“不过还是得给同学们普及一下高空抛物的危险性，重力加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秦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非常认真地说道。
“我说小秦啊，你怎么这么得——”张主任举起手指，摇摇坠坠了半天都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最终一叹而过，“算了，还是太年轻。一时的成绩不能代表什么，现在这些小孩都鬼精着哩，只有最终让他们在高考那场战役里打得漂亮，咱们这些做老师的才能算是功成身退。”
“你想想，学生们最该做的事是什么？是学习！结果你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手机一看就是市面上比较新的款式，还带来学校。这说明什么？他们早就无心学习，互相之间攀比起来了。”
“如果助长了这种歪风邪气，咱们城南中学的升学率还不得蹭蹭往下掉啊！”
“我还是觉得扔东西这件事更……”秦将的声音淹没在张主任的自说自话里。
“你说的事我晓得了，别慌先让我看看，”张主任仰着头一直望到教学楼顶端的大球标志，“这栋楼上都是高二的吧。小小年纪，都还没到高三心就野了，非得好好说说他们。”
“主任你等等我，一起。”
高二（13）班。
“邵野，你他妈疯了吧！”翟典被气得面红脖子粗，脸上阴得都快沁出墨来了。
“你他妈才是，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邵野学着他骂人的语气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怼回去。
他在意的是没伤到人就行。
“你完了，教导主任一会就上来找你。”翟典贴墙那副怂样早就被人看在眼里，现在找回场子也困难了。
邵野弯腰捡起那块被他利用殆尽的板擦，剥开它的塑料外壳丢进垃圾桶，落座时笑了笑：“找我？你确定不是你自己么，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刚才那手机是谁的？”
他们俩现在绑在一根绳上，翟典要是挑明邵野扔手机，就等于揭破手机是自己的这件事情；反之，他如果想瞒住手机，就得一并瞒住扔手机的人。
教室的气氛陡然凝结起来，一时之间谁敢也没多说话。
张主任应该没看到他，但是……
翟典险些自乱阵脚，他强压下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目光在教室里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视而过，带着不确定、怀疑，甚至是警告的意味。
到了周亮的身上尤甚，不过这家伙看样子都快废了，怎么可能有胆子起来抗争。
这就是个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的游戏。
至于为什么这一次没有人站出来指责邵野、帮助翟典了呢？邵野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手机，也因为教导主任。如果这仅仅是十二班的内部矛盾，如何激烈、扩大化都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但现在事情有可能波及到任何一个人的利益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一进门黑板右侧的墙上还挂着的循环流动小锦旗，借着窗户口那缕送进来的清风，悄悄地扬了扬它三角形的尾巴，上面“优秀班集体”五个大字好不鲜艳动人。
解玄就是在这时候踩着正式上课铃从后门飘进来的。他像一只黑色的幽灵，完美地嵌入当前这种氛围内，没有脚步声，甚至连步伐都没停顿一下。
邵野很想问问他去了哪里，都没有看见自己完美地发挥，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翟典，回座位，上课了。”
邵野发现，这个翟典有个特点，就是无论这位姓赵的班长说些什么，他都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言听计从。
邵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翟典，是不是喜欢赵佳荃。
翟典在嘴边比了个拉上拉锁的动作，然后恶狠狠地瞪了邵野一眼，象征性地抹了下脖子。
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否则，你就死定了。
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邵野给看穿了。
解玄余光里偷偷打量邵野踩着桌腿的嘚瑟样，四条腿的凳子他偏要两条腿着地，像是操纵躺椅一样前歪一下后晃一圈，感觉教室再大点他都可以躺平了。
就这一副悠然得意的模样，很难想象到邵野脑子里现在都是些怎样刀光斧影的场面。
还抹脖子，这小子见过真刀吗？尝试过那玩意砍在人身体上，溅出的温热液体喷在脸上的滋味吗？
然而现在的邵野也只剩下唏嘘，告诉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下午的第一节语文课，依旧是原来的“奶奶”讲课，但大家头一次没有立刻就昏昏欲睡，都提着胆儿等刺激的呢。
除了学习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显得格外新鲜，无论好的坏的。反正，倒霉的又不是自己。
“来了来了。”有坐在门口的同学小声通知后排。
“年老师，方便借我点时间讲两句吗？”张主任如期出现在教室门口，表情严肃得像市政府门前镇守的石狮子。
他站上讲台中央，为表严肃还理了理衣服领子：“就在刚才，发生了一起影响极其恶劣的事件。我们学校高二年级有人将手机带到了学校里面，按照城南的校规，是严禁学生私带手机进入校园的。学校，是用来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们用来玩手机的，更不是让你们砸着玩的！”
台下立即发出窃窃私语的笑声。
这样的氛围一经衬托，翟典顿时如坐针毡。他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眼睛却是把周围都瞄了个遍，像是在找谁在笑话他，又像是在监督谁会不会背叛他。
当然，他最不相信的还是邵野。这家伙最近跟抽了风似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来个同归于尽。
“都肃静！”张主任大力拍桌的声音让教室静默了一瞬。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怎么想的，总觉得离高考还远，玩一玩也没什么是吧。那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距离你们这一届高考还剩下426天。”
那是连空气都为之一颤的数字。好像所有时间，被转换成倒计时天数的那一刻起，就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还觉得不够紧张？那我再给你们算一算，去掉你们的寒假、暑假，还剩多少天？不到一年了吧。”
张主任继续冷笑：“可别忘了你们是人，不是什么钢铁机器，吃饭睡觉，累的时候插科打诨，告诉自己放松一下、休息一会，周末的时候再美美地睡个懒觉，现在抽空还要玩一玩手机，在家玩不够，还要带到学校来玩。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孩子，现在高三在干嘛吗？”
面对一双双盯着他渴求答案的眼睛，张主任喝出声来：“在哭！”
“他们哭自己为什么起早贪黑地学习依然提高不了成绩，甚至不退步就不错了。因为所有人都在拼，你的那一点点努力，在整个前进冲刺的大部队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同学们啊，我看到你们现在这样真的很痛心，如果你们现在，在还来得及迎头赶上的时候，依然意识不到学习有多重要，选择有多重要，将来真的会后悔。”
在枯燥而漫长的学习时间里，诸如此类的心灵鸡汤，各科目老师已经给学生们灌输到麻木了。所以尽管张主任一进门就慷慨陈词了这么一大段，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后面便觉得乏善可陈了。
尤其是这番车轱辘话后面紧接着是质问：“我就问问看，这手机究竟是不是从你们班扔下去的？”
……
翟典斜眼望向侧后方。
很好，邵野那个傻x没吱声。
“敢做不敢当？”张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早就猜到了。这也就是一个口头警告，从今天开始，整个学校会加紧严查。所有带了手机的人，我奉劝你们藏好永远也别拿出来，否则的话，但凡我被逮到一个，校规抄50遍外加没收手机，什么时候高考结束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要。”
光是最后两句，足以让邵野成为整个班的公敌了。
奈何当事人在嘴里偷偷塞了块口香糖，低着头下颌微动，并没有闲暇的功夫去在意旁人想什么。
他转着的自动笔中途稍微停顿了片刻，默默地在纸上记下一个数字：426。
看来，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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