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后来关乔有时候会想自己这天来得迟了，而有时候又会想也许是来得早了一点，但事实上他来得正正好好，一丁点犹豫的时机都没有留出来。
关乔到的时候，薄灵春正处在四面楚歌的状态，炮弹几乎就在他脚边炸开，实在是走了大运才没落得个四肢分崩离析的下场。
爆炸波把他冲击到半空，一张染血的脸占据了关乔整个视线。
就在这一瞬间，关乔想起了和薄灵春初见的那天。
那天阴沉沉的，风里全是水汽的味道，潮湿得人心烦。
星舰在战场的边缘降落，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似乎能将满天的乌云席卷进发动机里搅碎干净。薄灵春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运动装，头发松松垮垮系了个马尾，大概是及腰的长度。之后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被簇拥着从中走出，对满地的泥泞视而不见，一脚接着一脚的陷进污浊里。
小熊偷偷凑到关乔耳边说：“他们每次来视察，都得做出一个同甘共苦的态度。”
关乔低头啃了口馒头，对这些所谓的上等人暂时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饿得要命，小熊把前天偷来的最后一小半馒头给了他，如果不及时咽进肚子里说不定又会被谁抢了去。
小熊是个很人小鬼大的孩子，无名无姓的，因为到哪儿都拎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熊玩偶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代号。
他声称自己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捡到的关乔，在老树底下，冒着被雷劈中的风险。所以能算是关乔的救命恩人。
身为救命恩人，他将关乔带领进了一个全部由小孤儿们组成的盗窃团队里，说后者长得傻乎乎的，又怪招人疼，所以去做扒手最适合不过。
这个馒头就是关乔的“契约钱”，如果以后做得好，顿顿都能有馒头吃。
关乔人是小小一个，喉咙眼也细，一口馒头没等下肚先噎了个面红耳赤。双手卡住脖子要吐不吐的喘着粗气，唬得小熊在旁边吓了一跳：“噎着了？我、我去给你找水！”
他刚走，薄灵春就出现了。
一瓶带着凉气儿的苹果汽水怼到关乔鼻子底下，薄灵春弯着腰，第一句话就是说：“我有个弟弟刚死了，你跟他挺像。”
关乔接过那瓶汽水咕咚咕咚地仰头灌起来，太过仓促的吞咽反而撑得嗓子生疼。薄灵春见状摸了摸他的脑袋，怜惜的眼神好像真要拿他当个宝贝来疼。
小熊赶回来的时候，薄灵春抱着关乔正准备回星舰上去。小熊急得把手里的矿泉水瓶一扔，张牙舞爪地就要飞扑过去把人抢回来。
他浑身脏兮兮的，任谁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近了薄灵春的身。
士兵一窝蜂冲上前将他拦腰提起，都要抢着在新任长官面前立个小功。小熊的小熊玩偶被扯断了一只手，泛黄又结团的棉絮吧嗒掉到地上被风吹着越滚越远。继而是那瓶半满的矿泉水，不知道受了谁的一脚憋了气，开肠破肚般地旋开瓶盖漏得一滴水都不剩了。
关乔扭过脸告诉薄灵春：“那是他自己舍不得喝，要拿来给我的水。”
于是薄灵春看出来两个小孩子有患难的交情，就吩咐手下去帮小熊准备了足够的水和食物来交换关乔。
薄灵春问关乔：“我救了你，你感激我吗？”
关乔点了点头。
薄灵春又问：“那我不救他，你怪我吗？”
关乔正面看着薄灵春，脑袋转得慢悠悠的，好像是个千斤重的机器停滞了运转，又沉又锈：“我为什么要怪你？”
薄灵春在关乔后背上轻抚了两下，好像很满意他的迟钝：“你不怪我就好，人各有命，都别怪我，要怪就得怪命不好。”
关乔听出来薄灵春的心思不在当下，但也不怎么在意，他低头又喝了一口那个苹果味的汽水，只觉得甜得发齁发黏，并不解渴。
然而，他还是就为着这瓶汽水把自己卖给了薄灵春。
“你是个好孩子。”薄灵春说：“好孩子就要懂得知恩图报，以后我就拿你拿当亲弟弟来疼，他本来应该有的，我都给你，你就记得别让我难过就成。”
关乔在还没有能够习惯带着几乎坍塌的精神图景生活时，他的确像张白纸一样任由薄灵春涂画。可后来屏障重新建立，新的搭建方式让关乔恢复理智和冷静的时候，他曾不止一遍的告诉自己在这里不应该动任何感情。
即使不小心有了感情，也该能及时舍弃才对。
薄公馆里，尔琛快步走在吴琪身后，神情有些焦急：“先生现在情况如何了。”
“不太好。”吴琪，也就是关乔的那位小吴助理回道：“齐医生已经先一步过去了，说是瞧着……咳，情况很不好。”
尔琛弓身进了车，关门之际又及时想起来说道：“媒体记者那边过去吩咐了吗，让他们都少说点不该说的。”
吴琪答道：“这个……先生出事的消息没来得及封锁，网络上已经传遍了。”
尔琛心里一沉：“没来得及封锁消息？那岂不是教会和皇室那边也都知道了。”
吴琪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助理，上不了台面去应付任何一尊大神，所以他仅仅沉默着表达了和尔琛的“同仇敌忾”，并没有真心的感到要对付这些人的头疼和为难。
尔琛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叹出来：“刺杀先生的人抓住了吗？”
吴琪从光脑中调出新闻画面，蓝幽幽的虚拟屏幕极其直观的将一个青年男人的脸映在尔琛眼中：“这是一个觉醒了火系异能的s级alpha，看样子是这次袭击者的头目，当然，更详细的情况还在调查。但是这个人曾经在网络上发表过宣言，说是会表达对于先生去年提出的那个强制征收异能者去前线服兵役的提案的反抗决心。”
尔琛皱起眉：“那个提案不是没有通过吗？”
“当时只是被暂时搁置了。”吴琪说：“最近先生又有意将它重启，说是……说是前线少了您，和联邦反抗军的对抗越来越吃力了。”
尔琛五味杂陈的轻哼了一声，有些得意，有些发愁，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轻浮，便只剩下了发愁。
前线的战况若非不是亲身经历过，单是窝在这富贵奢华的第一城区糊涂着，他也不一定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如今不知哪天就要被人打到家门口了，教会和皇室还在为了那点权利内斗厮杀个不停。薄灵春的提案是极端了些，但这些以刺杀行动来表达决心的异能者也不见得就不极端了。说不准，这背后还另有人指使。
及至到了薄氏的私人医院，薄灵春的病房门外已经站好了三个人。
三人分开站着，一个矮而胖的男人站在走廊的窗前，一个高个儿的神父站在对面靠墙处，还有另外一个西装男人就紧贴着门口站着，最终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态势。
听见脚步声，矮胖男人先走上前迎接了尔琛。他是皇帝身边一位叫做陈喜庆的内侍，生得人如其名，总是挂着十分讨喜的笑容。这次他不笑了，苦着一张脸要多悲伤有多悲伤：“陛下圣驾尚在夏宫没有返回，听到消息急得都掉眼泪儿，说是今日就连夜启程，回来给薄先生主持公道。”
尔琛笑着对他点点头，目光又落到了旁边神父的身上。神父目光十分的虔诚：“教皇殿下近日来身体不适，只好托付我瞧一瞧薄先生。”
尔琛只好多问了几句教皇的情况，心思其实已经飘到了西装男人身上。这个人他知道，但不太熟悉，听说是皇帝和前任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当年宫变之后被流放去了国外，前几年才刚被接回来。据这位大皇子自称，他该叫薄灵春一声小叔叔。
大皇子施舍一样分给尔琛一道眼神：“我总听灵春提起你，你就是尔琛？”
尔琛直觉这位大皇子对自己有敌意，警惕着笑笑，既不热切也不冷漠：“问殿下安。”
大皇子眉头紧锁，一脸不满：“你的丈夫在里面生死不知，你还有心情问我安不安？”
尔琛笑容一僵，心里也不舒服起来：“看来殿下还没有习惯做殿下，不知道我这句话只是随口的一问，谨代表我的礼数。”
大皇子背着手审视尔琛，看了良久，最后竟然只是一言不发的扭过了脸去。
尔琛摸不清他的底细，对另外两位的来意倒是知道的大概，无非是来盯着看薄灵春死不死罢了。但是这位嘴上喊着“灵春”的大皇子，似乎是真情实感的担忧着。
四人苦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薄灵春才从抢救室里推出来，齐医生走在最前头抢先开口说：“情况还不太稳定，需要继续观察，另外先生之前吩咐过，如果有一天他病到昏迷不醒的程度，除了医生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去他的病房打扰。诸位，请回吧。”
不等尔琛给出反应，大皇子先怒气冲冲起来：“为什么不让我们见？我连看看他好不好都不成？况且我怎么知道你们医生是不是真正上心给他治疗？”
齐医生很有底气：“这是在薄家的医院，我们自然也只听薄先生的，见谅。”
尔琛正愁没办法把这三位打发走，顺水推舟做出一个不想违背薄灵春意见的悲情样子：“先生平时那么要强，这次却伤得这么重，想来也是不愿意闹哄哄的受到打扰的，那就等他醒来再说吧。”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人，尔琛抹了把脸准备去瞧一瞧薄灵春，谁知还是被齐医生一把拦住：“尔琛先生，您也不行。”
尔琛吃了一惊：“我也不行？”
“您回去歇一歇吧，这一下午担惊受怕的，医院有我就成了。”
“就你自己？”尔琛问：“你一个人可以？”
齐医生有些为难，但还是说：“往常，先生吩咐病重时小乔管家也可以在场，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见到他来，只好我一个人了。”
“小乔管家不在？”尔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果然没在医院见到关乔的身影：“他早上不是和先生一起出的门吗？”
齐医生也纳了闷：“和先生一起送到医院来的那个人听说是个姓顾的秘书，不是咱们乔管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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