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仙士们方才闲散漫步回了大堂，屋里熙熙攘攘，屋外便细雨淋淋。江无峰笑道：“倘若我们再晚些回来，都要被浇成落汤鸡了。”
有人不嫌事大，接话道：“若是放任鸣云君比试，这会儿咱们都要被措不及防浇湿了衣裳，回家还要洗。”
伯无涯微微一笑，看不出是喜是怒。
季青本想回院子里，毕竟她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乌子昆忙于应酬，明面上又不能同宜璘走得太近，史稞郎说话喜欢犯傻，而且总是挤眉弄眼的，季青搞不懂他在暗示什么。
然而她刚一起身，本在应酬的乌子昆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原位不动地坐回去。大抵是屋子里又热又闹哄哄的，又开始有些醉了，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慢吞吞道：“别走，外面下着雨，到时候你的衣裳都淋湿了，仔细风寒。”
季青刚想发笑，这点儿细雨能把她淋出风寒，那还真是活见鬼了。没成想乌子昆睁着略显醉意而又湿漉漉的双眼，半是恳求半是撒娇道：“别走嘛，这是我的继位庆典，陪陪我。”
心底怦怦跳了几下，季青鬼使神差应下来道：“好吧。”旋即眨了眨眼，平复一下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看窗外雨点斜吹，细雨如断线，绵绵不绝。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在了季青心里。从乌子昆往台上栽了一整棵梨花树开始，她偶尔就会对乌子昆诚恳而不经意的举动产生这种奇异的心情。
是什么呢？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的季青很是困惑。
像鸟的羽毛轻微刮过，忍不住痒，忍不住想要躲避一下，可又忍不住有些含蓄的高兴。
说不出来，真是奇怪的感觉。
季青觉得这些事又不会影响生死，下意识再次略过了。
纸窗被她支了起来，雨滴打在窗棂，便轻轻溅了她面庞上一点儿，伸手去摸也不觉得湿润。
她抬头看着天空，莫名觉得阴沉沉的。这种阴沉沉不像是天色渐晚，而是阴影笼罩的灰蒙蒙。
史稞郎融入不进人群，他现在还只是初入修习的大门，跟这群都在门里打地铺几十年的仙士格格不入。唠嗑也唠不到一起去，主要是史稞郎傻笑起来实在太傻了。
“小绿姑娘，你也觉得无聊对不对？”史稞郎把心爱的小布兜从怀里掏出来，打开口子，伸出窗外去接一点儿雨水。
“嗯。”季青偏过头看他这傻兮兮的举动，“你在做什么，这样袋子也会湿的。”
“给花瓣浇水啊，虽然已经从树上落了下来，但这样多少还能给它们一点慰藉吧。”史稞郎笑起来有一点儿发傻。
季青不是完全能理解史稞郎的脑回路，转过头继续看天，乌子昆在她背后同仙士们插科打诨——他以前当纨绔久了，找话题其实没有很难，东扯西扯的也算是和大家混熟了。
不过季青越抬头看天，越觉得灰得奇怪。原本是灰蒙蒙的一片，然而细雨却渐渐停下来，天空是雨后初晴的蓝。
灰的阴影就像有自己的思想一般，飘云一般聚拢到了一起，融合得愈发整齐，在天穹聚出一团灰雾，突兀地扭动着。
季青脸色一凝，然而不等她说话，那灰影以摧枯拉朽之势低俯冲向窗口，长驱直入而来，季青疾速向旁偏身，灰影略略擦过她的身旁，虽然并没有面目，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是在微笑：“又见面了。”
她瞳孔收紧——在长眉城制造她梦中幻境的那个邪修！
然而这次邪修似乎并不是冲着她来的，灰影侧身涌过，仙士们见有邪祟而来，一瞬慌乱，下一刻皆召出手中佩剑，如临大敌。
确实是如临大敌，这邪修能隐藏气息悄悄潜来，非同小可。
灰影的语气戏谑：“哎呀哎呀，大家都是老熟人，为什么非要兵戎相见呢？”
堂上正架住了金纹弯刀，乌子昆转身取来，大喝道：“既然是来闹我乌家的庆典，那便应该由我来亲手解决。大家快先退出大堂，免得被误伤。”
说着正想劈向灰影，然而那灰影移动速度却非常之快，躲过了一击。季青注意到这次灰影似乎要比上次更加迅捷，难道是因为离本体更近了吗？
灰影轻笑道：“你？我这次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乌家的大喜事，我怎么好意思当个搅屎棍来插足呢。”
“亏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搅屎棍？”乌子昆挥起金纹弯刀，哪料想灰影转身躲开，逶迤一阵蒙蒙的雾气。
那灰影在大堂上空盘旋了一阵，似乎是随意抓了个倒霉蛋出来。他转瞬移至伯无涯上空，正要打向他，伯无涯不知为何一瞬被摄魂，似乎已然出窍，无法反抗你。
灰影笑嘻嘻道：“有执念是个好事，不然多年前我也不至于差点得手杀了你。看来如今你的执念还没有化解开。”
“真是可怜呀。”像是嘲讽的一声轻叹。
下一刻灰影向四周扩散出无比强烈的怨气，强横至极，众仙士忙以灵力抵御，乌子昆低声暗骂：“……他出手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完全捕捉不到。”
季青站在乌子昆旁边，自然听见了他的话语。她也感受到了，邪修的力量似乎愈发强盛，比起当时在她识海里略显吃力的化影分身，这样的力量简直是——过于惊人。
天道轮回赋予乌家的曜日之力，竟然也敌不过他。除非他的力量，也是天然存在于天道轮回里的一部分。
童莲神色肃穆，作为三虚仙岛的下一任接班人，自然不可能放任眼前的情景不管。伯无涯显然有自己的弱点，此刻被乘虚而入，身体动不了分毫，头脑里大概是被幻境控制住了。
虽然身量不高，但童莲身子灵活敏捷，手中拂尘一扫，气浪硬生生震开了灰影挟持伯无涯的一部分雾气。
气浪横奔直去，大堂的墙壁轰然断裂，一方塌陷，仙士们忙退让开来，童莲镇定自若，眉目寡淡，拂尘仿佛未曾动过，仍静静躺在他的怀里。
灰影大笑道：“我早就想和你切磋切磋了，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旋即一道雾气甩来，化作无数灰紫色的怨灵，尖啸着冲向童莲的周身，扭动着想要撕咬它。
童莲一指轻点，拂尘淡然扫去，触及到拂尘垂下的一端，怨灵嘶声消弭。灰影惊叹道：“没料到你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他的面目上一团看不清的灰雾，但灰雾如水流动，又像绳结一般缠绕，看得出应该是个狰狞的神色，他的声音又洋洋得意：“不过你也有你的执念，但你的执念构不成弱点——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么好运，哈哈。”
童莲皱眉，似乎被戳到痛处，拂尘甩去，化作千里般绵长，直穿灰影胸腔，灰影蓦地燃烧起来，童莲即刻被那股蛮横的力量反噬，体内锥心一般的痛，咳出一口血。
季青眉头微蹙，邪修的力量强大到可以通过化影分身反噬童莲？
要知道童莲已经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敛清仙君简竹最初物色到的人选——因修道无情，故而做什么都寡寡淡淡，他能有这样的反应，说明是真的伤到了。
然而下一刻，燃烧到影影绰绰透出紫火颜色的灰影又笑嘻嘻道：“伤到你一个人可不是我的作风，怎么也还要再拉一个垫背的吧？”
“对了，你们要照顾好酒翁老人啊，免得他老人家死在我的手里。”极其嚣张。
宜璘那时见到灰影放了伯无涯，便趁人不注意挤到了他身边，见他昏迷，便试图注入一些灵力，奈何他的经脉碎裂，全是徒劳。此刻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燃烧到只剩下一小团的身体撞向昏迷瘫倒在地的伯无涯。
接下来众仙士都静止了。
因为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平素里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在这种关头，宜璘甚至愿意舍生取义，硬生生把伯无涯挡在身下，扛下了灰影带来的致命一击。
宜璘的整个后背都被鬼火侵蚀，昔日里永远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焦黑一片，他极度痛苦地咳了两声，瘫倒昏死。
与此同时伯无涯因为鬼火的力量撞击而醒来，他一睁眼就看见昏死在自己身上的宜璘，半晌没反应过来，接着瞳孔猛然收缩。
怎么会——虽然一直是死对头，但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宜谨扑过来，慌张地拉起失去意识、浑身无力的宜璘，喊道：“宗主……宗主你别吓我，你要是走了，我们药宗以后可怎么办啊！”
大概他是想起前宗主离世后十里云间的那段艰难时光，眼中满是泪花，忙一把扛起来宜璘，掐了个法术便御剑而飞。
乌子昆作为主人，出了这样的乱子当然要跟着一起走，季青也急忙跟上。伯无涯躺在地上懵了一会儿，也赶紧召回佩剑御剑而行，追了上去。
既然邪修的化影分身已经燃烧殆尽，自然没什么可以太担忧的。童莲深藏功与名，第一个率先告辞，江无峰也意识到现在没人照顾场子，忙替乌子昆应付接下来的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大家今日先早些回去吧。”
散场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史稞郎一手捏着布袋子，另一只手楞楞的挠挠头，和留下来主持场面的江无峰两个人面面相觑。
史稞郎：这个世界好像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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