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昭清故人
祠堂内的几人皆闻声，尚未见其人。暨宁寻思着来者既已指名道姓，旁人还是不插嘴为好，故闭口不言。
许锦言先是一愣，旋即快步走向门口。
大门一开，许锦言心急，顾不得旁的，来不及避，当即直面被推开的大门。推开门的女人大抵过于愤然，力气极大，在场众人皆听见哐的一声巨响。
暨宁和封旭延下意识闭眼，缩了缩脖子，罗白更是直接缩到暨宁怀里。
来者大概没想到这么巧许锦言就站在门后，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查看许锦言的状况。
许锦言疼得浑身都颤抖了，偏生想起来他的闺女就在这里，秉着不能太丢人的想法，他努力抑制浑身的颤抖，故作镇定地看着来者。
暨宁见女子毫不避讳地接触着许锦言，其亲密程度远超于寻常关系，心下了然，想来这就是许锦言的夫人，也就是她现世这个身份，名义上的母亲。
封旭延垂眸端详了她脸色一会儿，随即伸手牵起暨宁的手。
暨宁知他心意，但不论是许锦言或是她的夫人，此时此刻对她来说，都只是陌生人，但她喜欢被他关心的感觉，所以没有特意解释什么，只是暗喜。
宋清玉大概看了一下，许锦言的额头泛红，不是什么大伤，未曾伤及脑袋，松了松口气。
“夫人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许锦言讪讪笑道。
他一提起这事，宋清玉脸色一黑，没好气道：“我要是不回来，怎么知道幽君大人擅自作主，带了外人入我圣医谷的祠堂？”
许锦言听到她的第二句外人，低声道：“夫人，不是外人……”
宋清玉冷笑：“不是外人，那就是内人了？”
许锦言想解释，暨宁眼看二人就要起争执，忙上前朝着宋清玉作揖道：“许夫人安好，在下暨宁，无意冒犯圣医谷的规矩。”
宋清玉先是一怔，不觉深思道：暨宁这个名字着实耳熟……
许锦言偏头过来，轻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
宋清玉下意识点了点头。
暨宁迟疑了半晌，才道：“二位请看——”她侧身，朝着神主牌位的方向比了比，续道，“可是这个名讳？”
许锦言和宋清玉循声望去，就在圣医谷谷主之牌位的下一排，那落在最后的神主牌位可不就是刻着“暨宁”二字？
许锦言和宋清玉：？？？
宋清玉艰涩开口道：“姑娘这名……可是刚好与那神主牌的名讳撞了？”
暨宁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如实道：“非也。”她顿了顿：“可还需自证？”
宋清玉犹豫了一下，这时暨宁想起她刚救醒的苏明和虞烟，遂道：“苏氏前宗主苏明与其夫人，如今皆转醒，可足以自证？”
宋清玉刚回谷，不知来龙去脉，看向许锦言，许锦言便拉着她，掐头去尾将这几日的事说了个大概。
许锦言也在这时候想起来了，为何二人总觉得暨宁这个名字如此耳熟，正是因为早几年前，宋清玉曾提起过，她们圣医谷老祖宗辈曾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大人物，不仅在医术方面登峰造极，据说其剑道也是无人能及。尤其灵力疗伤术的造诣，在众多老祖宗之间，唯她最为高深莫测。但她有个特殊的身份，即是幽君，且是一个受百姓欢迎爱戴的幽君，其受欢迎程度，绝对远远超过老幽君，既许锦言的父亲许絮。
那次宋清玉会忽然提起暨宁这人，正是苏明和虞烟二人身上的七殷毒已全部驱清，但因七殷毒在二人体内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昏迷不醒之时。她不由得感叹一句，倘若灵力疗伤术没有断了传承，想要救醒苏明夫妇绝非难事。
谁能想到在她随口一提的几年后，老祖宗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宋清玉麻了脸，心想：“我居然在师祖面前一口一个外人，当真是失礼。”
许锦言则是想：“姌姌就是老祖宗？还不只是夫人的师祖，还是幽君老祖。”他思及此，脸也麻了。
二人对视一眼，宋清玉就要跪下拜见老祖宗，见许锦言不动，连忙扯着他下跪。
暨宁伸手扶住二人：“二位，万万不可。”
宋清玉一脸愧色：“是清玉僭越，还请师祖见谅。”
暨宁浅笑：“许夫人说哪里的话，是暨宁未先表明身份，还请许夫人莫怪。”她本不打算表明身份，她本意只想拜一拜故人，却不曾想宋清玉如此愤然，若害得二人因此起争执，倒成了她的不是。
宋清玉一揖到地，道：“既是师祖，清玉便不阻扰了。”暨宁颔首示意，目送宋清玉拽着许锦言出了祠堂大门。
暨宁和封旭延走到那张祭拜桌前。桌子上位摆放着一个古老檀木盒子，盒面上隐约可以看到繁琐的花样刻印。
以木盒为中心，东南西北处皆有一小封印阵法，约莫巴掌大，落笔走势复杂，依稀可见阵法之上画着难以辨识的古文符号。
暨宁下意识想问，才发觉许锦言和宋清玉已然退出祠堂，眼下也不好特意把人叫回来。言念及此，她浅叹口气。
封旭延却问：“怎么了？”
暨宁道：“这个木盒子特以封印阵法镇之，许夫人等人代代供奉之，不知他们可知这盒中所盛之物。”
此时却冥倏忽无召自动，一呼吸间的功夫，却冥飞掠而去，就在祭拜桌边来回。
暨宁疑惑道：“却冥？”
却冥不应，封旭延默了默，忽而道：“我有话要跟你坦白。”
暨宁愣了片晌，正色道：“什么事？”
封旭延走到祭拜桌旁，垂眸仔细端详着那东南西北的封印小阵，暨宁顺着他的目光，余光瞥见那木盒上的花样，就这么轻轻一扫量，却蓦然发觉那花样里，俨然藏着……无相花的样式？
封旭延低声道：“你之前说过，对暨安痛下毒手的人曾提起过“昭清阁内的人”……”他顿了顿，像下定决心一般，续道，“很抱歉，我可能就是那个“昭清阁内的人”。”
暨宁蹙了蹙眉：“你什么意思？”
封旭延扯了一下嘴角，带了些自嘲：“我大概就是昭清阁里的那个害死你师父师妹的诱因。”
话音刚落，他抬手，伸进那封印小阵里。暨宁看过那个封印阵，是师父的手笔，寻常人压根儿碰不得，这阵排斥外人，外人一碰，必遭罪，但封旭延清瘦的手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那阵法非但没有伤害封旭延，反而还避着封旭延。
那只清瘦苍白的手利落地打开了檀木盒，一道淡淡的紫蓝色的光透了出来，并不晃眼，很温柔，但却很强势，照映得整个祠堂都紫蓝色地亮堂着。
他闭上双眸。
紫蓝色的光像迫不及待一样，飞快地自封旭延的指尖萦绕而上，顷刻之间，将封旭延层层包围，恍如春草在最绚烂的春意里疯长。
封旭延感觉到紫蓝光蔓延之处，隐隐带着暖意。
暨宁看着紫蓝光将封旭延完全隐没，待他睁眼之时，紫蓝光没入封旭延的体内。而他的容貌，身形都有些变动。
但恍惚之间，暨宁感觉自己似乎看见封旭延的额间似乎有个无相花的花纹，流光溢彩，但却转瞬即逝，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来。
就在此时，祠堂里，猛地响起一阵浅浅的叹息声。
“你可曾后悔？”
暨宁一怔，这俨然就是师父的声音。
连同妖力一起没入封旭延体内的，还有他作为小妖王时的所有记忆，一时之间冲击得他有些站不住脚。
封旭延睁开眼，眼尾一片薄红，此刻听到圣医谷谷主一声浅浅的提问，他先是怔忪，随后朝着圣医谷谷主的神主牌位一揖到地，郑重地道：“多谢谷主救命之恩。”
却冥沉声道：“许久未见了，小妖王。”
封旭延红着眼，微笑应道：“沧溟，好久不见。”
目睹这一切的暨宁只觉思绪混乱。
——封旭延是小妖王？
——昭清阁里的人就是封旭延？
她喃喃道：“昭清阁内的人？”
封旭延望过来，眼尾的那抹红似乎更甚，他微微歪头，笑吟吟道：“小丫头，好久不见。”顿了顿，他继续道：“昭清阁内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
“谷主救我一命，我答应为他的徒弟幻化七七四十九层不同的妖怪，助他徒儿循序渐进地精进剑道和灵力修炼。”
“以防你不小心泄露我的踪迹，谷主每次都会在你出昭清阁之时，改动你的记忆。”
“所以，这应该是你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我。”
——这是睽隔多年的相见。
暨宁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
“连累他们绝非我本意，但他们因我而死，这是事实不假，我必然会为他们报仇。”静默良久，封旭延忽然道。
他迟疑再三，又道：“突然告知你我真实身份，你必然是难以接受。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之前说的……”他闭了闭眼，艰涩道：“都可以不作数。”
“回去吧。”他说。
暨宁思绪纷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祠堂的，只知道自己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在原先歇脚的那间厢房内。
她自然也不会知道。
从祠堂走出来的时候，封旭延像是倏忽想起什么一般，霍然开口道：“从未。”就像在答应什么人似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答的，便是圣医谷谷主的问题。
——你可曾后悔？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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