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尊做噩梦了
血海，断指残骸，处处是刀光剑影，还有鬼怪的嘶吼尖叫。从一开始，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他上辈子最后悔的事——金溪镇事变，是蒲菁铖没能尽责任，本来以为灭了鬼的魂魄，就万事大吉，一时疏忽，叫鬼得到机会复活，那鬼的修为极高，甚至还炼化了金溪镇镇民，让他们变成没有意识只会嘶吼咀嚼血肉的鬼怪，因为蒲菁铖对“炼化”领域没有足够的了解，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这种鬼潮，为了保护其他地方的百姓，他只得屠戮整个金溪镇，到处都是惨叫声，呜咽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后来等他再度赶回来，扑向他的却是半人半鬼的金溪镇镇民们。
“仙师！我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大家！”
“仙君！能不能救救我娘亲···我娘亲···她不认的我了！”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鬼啊！”
“仙君，不要管我们了····”
“我们也想活啊！！救救我们啊！！”
“我好饿！好渴啊！”
于其他地方而言，金溪镇俨然变成了人间炼狱和鬼的巢穴，万般不忍，也只得在村民们半人半鬼的时候杀死他们。
一想到清河剑沾满人/血，他就难以承受地发抖，好像也是从那时起，他的三个弟子也逐渐对他改观，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避之不及，尤其是沈懿，屠镇的行为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因为他所在的村庄最后也是被屠杀殆尽。
在他杀尽金溪镇鬼潮，一剑贯穿最后一个镇民的时候，他听见沈懿在他背后颤抖地喊他师尊，到现在他都记得，沈懿盯着自己的眼神，冰冷、空洞、呆滞，深黑的犹如深谷的瞳孔中倒映着蒲菁铖执剑站在死人堆里，脸上迸溅着鲜红的血，杀气未尽。天纵奇才，却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尽管他是为了天下苍生。他无法相信这竟然是他师尊会做出的事情——和鬼没什么区别的事情。
金溪镇回忆的最后，沈懿站在尸山血海中，颤抖着抓住他手中的清河剑，再度疑问：“师尊？”
金溪镇在一片血/腥中消失，又有一幕呈现在他脑海之中，是他师弟解兰驳，上辈子他在最后一战面对鬼潮和修为极高的鬼王，为了死守上林门最后的净土——藏书阁，力竭战死。温柔似水的解兰驳常穿月白色的道袍，平日十分爱惜洁净的他，最后竟落得个狼狈且满身血污！当时的上林门岌岌可危，只有藏书阁平安无事，解兰驳请战时曾毅然决然地说，他守护的不只是价值极高的古籍，更是上林门的荣耀，他被上林门培养长大，死也要捍卫上林门的荣耀，为上林门，万死不辞。
他本草芥出身，却不似旁人那般谄媚与殷勤，掏出一颗真心，与少年的蒲菁铖成为了至交好友。两人初见于上林门的那片池塘旁边，蒲菁铖是上林少主，待常人鲜少露出笑容。一日他坐在池塘的小桥上，双腿耷拉下来，闭目小憩，他当真是太累了，未满十岁的他日日刻苦训练，手掌都磨出了茧子。
时彼盛夏，蜻蜓点水，映日荷花，他嗅着满池荷花香，却还挺着背，正襟危坐。不久，他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咚”的一声石子落水的声音，他以为是石桥年久失修，掉了些渣，便没太在意。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传来，他终于睁开眼睛，皱着眉向身旁看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儿。
小孩儿明眸皓齿，身着一身墨绿色弟子服，睁着溜圆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扔着小石子。
蒲菁铖不太高兴，这小孩儿打扰了自己的休息，他皱着眉问道：“你在干嘛？”小孩儿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正襟危坐、与他年龄相当的小少主，笑嘻嘻地指了指池塘里的小鱼苗，“打他们。”
“你要打到别处打去，莫要在此处打扰我休息。”
小孩儿瘪了瘪嘴，非但没有走开，反而过来扯了扯蒲菁铖的嘴角，蒲菁铖一惊，哪有人会对他做这样的事？他爹也没这么捏过他的脸！
他拍开小孩儿的手，怒道：“放肆！”
待他要说些什么，小孩儿换上一副认真的脸，反问他：“你不累吗？”
什么？
蒲菁铖愣愣地看他，小孩儿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小孩儿以为他没听清，又一字一句问他：“你不累吗？像这样坐着。”说罢歪着头看他板直的背部。蒲菁铖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上林少主，本就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仪表不是吗？
于是他摇了摇头，小孩儿别过脸来，又从手里拿了些什么放在嘴里，动作再次引起了蒲菁铖的注意，他便看小孩儿，后者注意到他好奇的目光，将手里的东西向他的方向递了递，是一些梅子。
“很甜的，你尝尝。”小孩儿露出甜丝丝的笑容，蒲菁铖被小孩儿的灿烂笑容所感染，不由得捏了一颗梅子入口，梅子有些脆生生的，很清甜，很好吃。
蒲菁铖咽下最后一点梅子汁，自觉不能平白无故吃人家东西，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门心思在清甜的梅子上，头也不回地回答：“解兰驳，兰草的兰，斑驳的驳。”倒是不像他名字这般优雅，蒲菁铖记下名字，继续问：“你师承何人？”解兰驳抬头看他，摇摇头：“我今日是头一次来这儿，尚未有师尊。”
蒲菁铖忽的就想起来，上林门是猎鬼一大宗门，怎么会平白无故收一个小孩子？除非这孩子是天纵奇才，或者哪个师尊心生怜悯，捡了个可怜孩子回来培养，他没有师尊认他，可不就是自己拜入门下的？
他又问：“你可知道我是谁？”解兰驳又塞了颗梅子入口，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道：“这··我还是知道的，上林少主嘛！我听其他师兄说过了。”蒲菁铖不免觉得好笑，他还真是自来熟。
两人不再交谈，一个是因为话少，一个是因为吃梅子倒不开嘴，两个小孩儿便坐在荷花塘边，悠悠哉哉度过了休息时间。偌大的宗门，小弟子倒没有几个，之后解兰驳常来荷花塘，蒲菁铖也日复一日地坐在这儿等他，有时解兰驳会端来一碗梅子汤与他分了喝，有时蒲菁铖也会拿来几个莲蓬头摘了莲子与他一起吃。
两人的一来二去，也变熟了，后来解兰驳拜入苍溪山人门下，与蒲菁铖成了师兄弟，上林双子一同修炼、长大，纷纷长成了翩翩公子，也都成了闻名四海的猎鬼师。
然而在上一世，他如兰草温和开朗的师弟，丧命于前仆后继的鬼潮之中。
解兰驳以一人之力对战鬼潮，月白的身影在鬼潮中穿梭，笛声震耳欲聋，撕裂鬼怪的精魄，神兵被毁就拿刀剑劈砍，杀出一条血路。蒲菁铖至死难忘，他慢了一步赶到支援解兰驳时，解兰驳已是强弩之末，吊着一口气瘫倒在剑旁，名为“兰息”的银白色长笛也被打断成几截。
解兰驳英俊的脸被血污掩埋，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能轻轻抓住蒲菁铖的衣襟，闭着眼摇了摇头，“师兄···你不能··不能倒下，上林门的风骨···只有你了···”
解兰驳的生命就如在狂风骤雨中飘摇的兰草，如黑暗中仅剩的烛火，坚强到最后一刻。
上林门的风骨，从来都是英雄肝胆，不破不还！但是那于盛夏中走来的青年，终究为了宗门的荣耀战死，想到如此，蒲菁铖眼含热泪，为什么自己总会慢一步！为什么救不了他们！
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痛苦把他逼到绝境，梦里的痛楚刺痛他的神经，灵流汹涌，体内好似有股火在烧，好烫，他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师尊，”一个青年的声音在痛哭流涕的蒲菁铖身边响起，他回头望去，是沈懿，是上辈子几乎堕落成鬼的沈懿，墨发高束，玄色衣衫，眼底红光乍现，却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站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
“你在哭吗？”蒲菁铖眼角挂泪，愣愣地看他。
“这是在哪儿？”蒲菁铖透过他，仿佛看见小时候的沈懿，那个九死一生，第一次迈出小村庄的沈默蔷，眼睛里满是未知的恐惧。
金溪镇事变以后，给上林门敲响警钟，同时上林门也发现了沈懿的体质刚好适合作为封印昆仑山的钥匙的时候，蒲琅沉为了保全大局，决定以他一人换苍生，将沈懿封入昆仑山，但是因为沈懿是蒲菁铖的徒弟，他还是向蒲菁铖坦白了这个计划。为此蒲菁铖不眠不休思考了很久，他挣扎过，他也想过能不能把沈懿换成自己，他是上林门的少主，为此牺牲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但沈懿不行，如果不是他把沈懿带入上林门，沈懿现在可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平民百姓，他本就该是这样。
“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希望我下辈子能有一个更好的人生。”沈懿迷茫地盯着这个男人，蒲菁铖慢慢走过去，紧紧拥抱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孩，此时沈懿已经比他高很多了，但是他仍像抱住当初那个险些送死的孩子一样，热泪滚烫，“对，希望你不要再遇见像师尊这样的坏人了，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初我救下你，不把你带回上林门，你本该像个平凡人一样生活，是师尊不好。”
蒲菁铖早已泣不成声，热泪滚下脸颊，他明知道这是幻境，知道这些事都过去了，他来到下一世，应该可以改变着一切，但他心里始终对不起上一世的沈懿，他本不会这样的，他不能再逃避了，老天保佑，他又重新活了一辈子，但这辈子不是让他重蹈覆辙，他要救他！救下这辈子他本能救下的人！
此时怀里的少年周身出现一股黑红的妖气，笼罩了沈懿，那是他即将黑化的前兆，鬼怪桀桀笑声回荡在两人周围，“蒲仙师，”惊悚的鬼脸露出邪气的笑容，好像看透了蒲菁铖的经历。
沈懿也痛苦地发抖，眼底的红光更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会理解这孩子的痛苦呢？”
沈懿上辈子嘶吼过的内容好像再次出现，“你从小锦衣玉食着长大。”
“你是门主之后，你一出生就注定衣食无忧！”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人，为什么从出生开始就有差别！”
“门主的位置等着你去坐，万人景仰等着你去享受，你现在站在这里一脸清高地跟我论宽恕，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宽恕那些，让我的人生从开始就是肮脏的、污秽不堪的那些人！”
尖厉的尖叫声叫蒲菁铖痛苦地捂住耳朵，不是，不是这样！
“沈默蔷！”
蒲菁铖怒吼着从幻想中醒来，一睁眼便是黑漆漆的洞壁，外溢的灵流冻结了他身下的地面。
是幻象···是幻象，是他在闭关。蒲菁铖被噩梦般的幻象逼得满身大汗，他摸了摸胸口前的伤口，只摸到刚结好的伤疤。
上一世，果真如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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