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总角之宴（二）

除了喜欢逗爱脸红的陆柯外，如果问千越有什么其他爱好，那看武侠电视剧和穿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一定榜上有名。武侠和漂亮衣服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甚至有几分冲突，毕竟大侠们谁会在意漂亮衣服呢？但是千越便是这样一个矛盾的融合体，看到武侠片和漂亮衣服眼睛就挪不开了。

        武侠呈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世界让观众从当下抽身，进入作者构建的世界中，读者透过主角的双眼去体会一份现实世界中没有的生活和情怀。

        千越对于武侠小说热爱的侧重，其实也随着时间而有所改变。幼年时，她更多是新奇地看热闹，那个世界有异乎寻常的规则和逻辑，故事的起承转合如同鱼饵一般吸引着她这头小鱼；长大些，她则喜欢看爱情故事，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凤凰于飞；再后来，她则是为故事中那贯穿一生的身世浮沉而着迷，那些故事告诉了千越大起大落之后的豁达和遇变不惊的泰然。当令狐冲众叛亲离、断情绝欲、练就绝世功法之后，他最怀念的还是年少时在华山的清白之年。

        最开始小千越只能看电视，因为她认识的字不多。

        暑假的时候姚爸妈因为要上班不能在家里陪千越，他们就让千越拟了一个每日计划表，贴在卧室的门上。计划表里面有做暑假作业，写书法，睡午觉等，每天只有一个小时可以看电视。爸妈告诉千越：“我们家里有摄像头，我们会通过摄像头监督你有没有执行你的计划。”

        千越哪怕很皮，但其实也怕惹怒父母，于是她每天都认真执行计划表，因为她知道爸妈在通过摄像头看着她。一旦到了看电视的点，她就撒开脚丫子冲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边吸着小汽水，边津津有味地看武侠片。后来过了很多年，傻千越才知道，原来爸妈说家里有摄像头是骗她的，那些年家里安装一个摄像头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最开始迷上的武侠人物是独孤求败，毕生求一败而不可得，最后郁郁而终，典型的英雄主义悲剧。有一天，她在客厅得柜子里发现了一柄木剑，她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成为独孤求败的机会。于是千越就每天把木剑放在手边，每天电视里一播到练剑或者比剑的场面，千越就会拿着木剑跳起，学着电视里做动作，后来她还给木剑起了个名字，叫做：姚氏重剑。嗯……虽然一点也不重。

        后来她用这把姚氏重剑把客厅里的玻璃橱柜给戳破了，嗯……算是成为英雄的路上总要历经的曲折。

        姚妈妈看到后：“姚千越！你属蚂蚱的吗？一直给这儿蹦跶。”最后，鸡毛掸子比成为独孤求败先一步到来。

        而千越对于漂亮衣服的热爱，则没有伴随着任何例如鸡毛掸子炒肉这样的惨痛经历。

        小时候姚爸爸给千越买了一叠迪士尼动画片，里面的公主有艾莉儿、茉莉公主、贝尔公主、白雪公主、灰姑娘等。千越逃过了王子和公主的玛丽苏陷阱，却是逃不过那摇曳生姿的公主裙。她第一眼看到她们就被她们的裙子给深深吸引住了。

        千越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裙子，这个蓬蓬裙会随着主人公的步伐风光多姿，蓬蓬袖仿佛真正的莲蓬那般恣意伸展，裙子上面点缀的钻石一闪一闪，仿佛漫天星辰，裙子下面有各式各样的花环仿若星光下的蔷薇花。

        由此，千越对漂亮衣服的热爱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而姚夸夸其人也能把爸妈哄得晕头转向，让他们乐于给千越买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

        有一天，姚千越小朋友穿着公主裙，站镜子前，学着小美人鱼的样子，开启了自己的小剧场：

        姚夸夸一脸羡慕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太不可思议，让人目不转睛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白嫩嫩的小手提起小裙子，转了一圈。

        说着，她又转到了另外一边，站直，学着王子一般把左手背到腰后，微微弯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眼睛看着对面的空气，然后彬彬有礼地说：“哦，亲爱的，你真美，我能邀请你跳舞吗？”

        千越赶紧站到另外一端，摆好之前拎裙子的姿势，然后对着对面的空气伸出手，边左蹦右跳地跳着自以为很标准的圆舞，边哼着美人鱼里小螃蟹唱歌的调子给自己配音：“sha-la-la-la-la-la…”

        恰在这时，姚母推门进来，端着水果，看到那个在唱“吓啦啦啦之歌”的千越，一脸惊愕。

        一瞬间，羞耻如泥石流一般地涌上千越的心头，她唰地一下如疾风闪电般跑到被子里把头闷住，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发现那个羞耻行径了。

        如果问陆柯有什么爱好，那可能就是拉小提琴了吧。

        陆柯的妈妈是h市知名的小提琴老师，她从小就在陆柯外公的熏陶下开始拉小提琴，年轻的时候更是各项大奖拿到手软。她是努力型的琴手，但却不是天赋型的琴手，所以看到当年一起学琴的同学们已经功成名就，而自己却只能被束缚在h市这个小城市了，心有不甘，亦是自然。这份不甘不知不觉地延续到了下一代，她想让陆柯实现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让陆柯为自己挣回面子，让陆柯过上自己所规划的顺遂一生，却独独没有考虑过这样的生活是不是陆柯自己想要的。

        在陆柯妈妈看来，陆柯去学小提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陆妈妈在h市那个小城市里，绝对是走在鸡娃家长前列的。对比之下，其他的大部分家长都是遵循像千越爸妈那样的放养式：不磕着碰着，吃饱喝足安心长大就好了。

        那时候陆柯还只是一个小豆丁，每个周末都背着大大的书包去上各种兴趣班，可谓琴棋书画、英语数学样样齐全。周末，常常在千越还没起床的时候陆柯就出门上课了，晚上千越被姚妈妈赶回家吃饭了，陆豆丁还没有回来。夜幕将至，陆豆丁才顶着大大的书包回到家。从他背后看，书包仿佛都比陆豆丁大了，而他小小的一个，则在书包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可怜。晚上回家，陆妈妈会定好时间让陆柯每天练琴一个半小时，这段时间陆妈妈不做其他事情，甚至会把手机关机，专门空出时间来监督、指导陆柯学琴。

        千越感觉陆柯的童年并不开心，他很少笑，常常愁眉苦脸地羡慕着千越他们在小区里做“疯”一般的少年，而却不得不的顺应陆母的要求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

        但千越却很羡慕陆柯，不羡慕别的，就羡慕他的小提琴。每天晚上，她都在吃饭时候听到隔壁陆柯练琴的声音传过来，虽然那声音仿佛是锯木头、亦或者是椅子在地板上破擦产生的声音，但是不妨碍千越觉得陆柯好厉害。那时候他陆柯已经可以拉出牧羊曲、献给爱丽丝、天空之城这样的歌曲，那把小小的琴在千越看来仿佛有魔力一般的，能流淌出动人的乐曲，让她想到了鸟儿的鸣唱、风儿的低吟、睡莲的闭合。

        所以她特别喜欢去陆柯家围观他拉小提琴，哪怕陆柯一脸不情愿，千越也还是每次听到陆柯拉小提琴的时候都会去敲开他家的门，进门坐在陆柯旁边的小沙发里，听他拉琴。小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把小提琴，等着陆柯表演魔法。

        其实陆柯不是很喜欢拉小提琴，他看到小提琴就觉得压力很大，自己每天晚上仿佛在锯木头，没有妈妈拉的那么好听。他也不想像妈妈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可以去顶级音乐会的小提琴家；而更想现在去和千越他们看动画片，或者在楼下躲猫猫、过家家。但是当他看到千越眼里带着崇拜的光，一闪一闪地看着自己时，拉着琴的心不知不觉之间却是雀跃了几分。

        而每次千越听完“音乐会”之后，则会一脸郑重地给陆柯说：“陆柯你太棒了！好好听！”这时候哪怕已经对姚夸夸习以为常的陆柯也会悄悄雀跃起来，尽管表面上还是装作一脸稳重、不为所动的样子。

        后来，陆柯拉了许多年的小提琴，虽然没有把它发展为自己的毕生职业，从而成为像陆妈妈所期待的那样顶级小提琴手，但是小提琴也陪伴了他多年。他忘记了每天晚上妈妈逼自己练琴的严厉，忘记了自己小时候对于小提琴的憎恶；却仍记得那晚上一眨不眨的小眼睛，和女孩一脸郑重的夸奖。

        长大后的陆柯想到：陆妈妈是把陆柯视作自己梦想的延续，自己扬眉吐气的筹码，自己的名片，自己一生最大的投资亦或是豪赌。她一定是爱陆柯的，因为爱所以才希望他技能傍身、一生平安顺遂。但是，她没有把陆柯视作一个独立于自己之外的个体，陆柯的主观能动性、独立思考能力和爱憎都被陆妈妈忽视了。或许在下一代出生的那一刻，他们的意愿和想法就应该得到尊重。对于陆妈妈，陆柯有抱怨过、疏远过，但是后来发现大人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没有人教他们如何做好一个父母，他们也在不断地探索和学习；陆柯原谅了她在成长过程中给自己带来的难过、迷惘和辛苦，但她的探索和失误也时刻警醒着陆柯：以后自己一定不要做这样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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