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总角之宴（一）

8岁那年，陆柯一家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搬到h城，他们搬进了三丫路小区，住在千越家对面。h城并不是一座特别美的城市，它没有苏杭的温婉可人，也没有北方的如雪柳絮，更没有东南沿海的四季如春。如果你去过那种长江中游的小城，就能大概知道h城是什么样子的了，就是那种处处透着蛮劲儿和活力，但是也不见大富大贵的小城市。三丫路小区立着几栋5层高的居民楼，住着大约二十多户人家。小区的院子里伸展着四季常青的绿植，墙上布满苍翠的爬山虎，炎炎酷暑之际，也是给人清爽的宜人之所。

        那些年的邻里关系还是十分亲近的，少了大城市的冰冷，多了胜似亲人之间的沟通互助。陆家人搬家忙活了一天，搬完之后就带着蒸好的粽子去走邻居了，第一个来到对门千越家。

        那是晚上饭点过后，姚家三口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门铃响就打开门见到了新邻居。大人之间寒暄过后，陆爸想让害羞的小陆柯认识小区里的新朋友以免他孤单，于是他推了推陆柯上前说：“这是犬子陆柯，今年8岁了，以后孩子们还多多在一起玩哈。”姚妈则指了指也站在门口的千越对陆家三口介绍说：“这是我们家女儿千越，今年7岁了，皮的很，”然后对着千越说：“阿越以后多带哥哥和你的好朋友们一起玩哈。”

        这年，千越的婴儿肥还挂在脸上，一双杏眼笑起来特别可爱，头上是姚母扎的马尾，因为头发短，所以扎的马尾额外的多，总共有一个、两个……五个。陆柯数完心道：哪有人会扎5个马尾的，像刺猬一样。

        千越一开口，那残存的可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像那些年火遍大江南北的港片古惑仔里的大哥大一般，豪迈地说到：“我是姚千越，三丫帮的帮主，以后陆柯小弟就跟着我混了。”说完就被姚母敲了一下额头，姚母睨了千越一眼，尴尬地对着陆家三口人干笑几声说：“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部动画片里学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陆爸也笑起来，觉得这女孩和自家男孩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

        千越家和陆柯家都是典型的千禧年三口之家：父母都大学毕业且工作稳定，没有大富大贵，但也小康无忧。千越的妈妈在一家公司里面做会计，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还要戴着眼镜埋头啃厚厚的专业书籍来准备考证。陆妈妈接人待物都是一副温温婉婉的样子，唯独面对千越时却是怎么也忍不住拿出鸡毛掸子伺候。千越的爸爸则是一家飞机制造厂的工程师，三线建设时期，很多东北和沿海的工业都被迁到了内陆，包括迁到h城的一家飞机制造厂，陆爸爸就在里面工作。陆爸爸多年和各种飞机的零部件打交道，生活和工作倒也单纯直接，讷于言，敏于行，有典型的工科生气质。夫妻两人都是靠专业吃饭，所以家里的书籍哪怕对于小学毕业的千越来说都宛若天书。夫妻两人八十年代初参加高考，考上了北方的同一所大学，算是高考恢复之后的头几批大学生了。他们大学期间就在一起了，毕业之后，姚爸爸追着姚妈妈从北方来到了女方的家乡h城，这么多年两人岁月静好，琴瑟和鸣，是大家眼中的模范夫妻。

        相比千越爸妈，陆柯爸妈的工作则没那么学究气，陆柯的妈妈是小提琴老师，看起来优雅端庄，笑不露齿，实际上却有着一点就着的麻辣脾气；而陆柯的爸爸则是一家外贸公司的白领，白白胖胖的，性子却和陆妈妈反过来，脾气极好，接人待物都是笑容满面。在三丫路住了几年，小区里的邻居们都知道陆爸爸怕老婆，他深刻贯彻落实了胡适先生创的新“三从四德”：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

        陆家搬家过来的第二天，有任务在身的千越果然自告奋勇敲响了对面陆家的门，拉扯着一脸害羞、不情不愿的小陆柯下楼去找小区里的小伙伴们玩耍。小区里几栋楼房围着中间的一个小花园，小花园中间有一块水泥平地，水泥平地中间有一棵梧桐树，这棵梧桐树是小区里最高的树了，树干光滑，叶大优美，绿叶疏朗，风吹过来，树叶会发出沙沙的声音，这个声音像风铃般的悦耳。孩子们每次都会以梧桐树为聚集地，然后再四散开去撒野。

        年少时候的快乐十分单纯，仅仅是过家家、打弹珠、躲猫猫、丢手绢或者滑旱冰就能让孩子们玩一下下午，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陆柯来之前，千越常常与熊胖和可儿一起结伴在楼下玩。

        熊抑扬又名熊胖，人如其名，小胖墩一个，人高马大，力大如牛，有几分憨厚。

        郭可儿则是一个如仙子一般的小女孩，皮肤白净，小瓜子脸，头发妥帖地盘起来，说话声音温温软软的，仿佛飘在空中的云彩，亦或者是甜甜的棉花糖。陆柯心想：这才是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千越那是哪里来的蹩脚三丫帮帮主，牙都还漏风呢。

        陆柯的加入，让他们从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几人最常玩的是过家家，即现在的角色扮演，而主题一般是千越抢着来定，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最近她迷上了古装武侠剧电视剧，于是给大家都分配了角色：“我是三丫帮帮主，熊胖是左护法，可儿是右护法，那你是……”千越脑子里一下子没有想到除了左和右之外，还有什么护法可以分给陆柯。

        陆柯看着在场的三丫帮全部成员，假装稳重地说：“你们好幼稚，三个人算是什么帮派。”

        千越也不恼，思索两秒之后，说：”那你就做副帮主嘛，比他俩都大。”熊胖和可儿不乐意了，纷纷对这个后来居上的人表示不服气。这下，几人争论的重点已经变成了各自的头衔，反而默认了玩这个游戏。陆柯最后还是一脸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新头衔，和另外三人一起重出江湖，在小区的灌木丛里地毯式搜索武功秘籍，还因为是否要参加武林盟主的角逐又发生了争执。

        这天下午，三丫帮帮主在室外的地上和丐帮大战三百回合并且夺得武林盟主之后，白白的小裙子已经颜色莫辨了。

        姚妈妈看着脏若抹布一般的裙子，粗声道：“姚千越，你过来！“千越看着妈妈又生气了，于是贴着沙发、踏着小步子一点点地向妈妈挪去。

        姚妈妈：“你是去帮别人拖地了吗？用裙子拖的？”

        千越露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说：“我们三丫帮和丐帮去争夺武林盟主了，丐帮嘛，他们都在地上的，我和他们比武自然也得在地上。”话音刚落，姚母就已经拿出了鸡毛掸子，怒气冲冲地吓唬着千越。千越赶紧开始上蹿下跳，她见小家已经容不下自己了，于是打开门想要去室外躲避，妄图免掉一顿鸡毛掸子之苦。

        打开门，千越看到对门的那个像小姑娘一样内敛的陆柯走出门来倒垃圾，于是她三步并两步跑上去，躲在陆柯身后，想着这样姚母就拿自己没有办法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姚母被陆柯挡着，又不能误伤到别人家的小孩，一时拿千越没有丝毫办法。千越见状得意地从陆柯背后伸出头来吐了吐舌头，气得姚母又一阵火冒三丈直跺脚、心律不齐。

        从此以后，千越就发现了陆柯的第一个妙用，每当姚母火大的时候，她就会赶紧去拍陆柯家的门，窜进陆柯家后姚母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陆柯每次听到急促的敲门和喧闹的母女二人，就知道麻烦又找上门了，也不知道是觉得千越百折不挠的敲门太吵了，还是心软不忍心拒绝千越于门外接受鸡毛掸子炒肉，小陆柯每次都会犹犹豫豫地打开门，然后沉着脸看着猴一般的千越，给能一个棍，她能给你大闹天宫去。

        在陆家搬到h城之前，因为陆爸爸和陆妈妈经常出差，所以陆柯一直和他奶奶住，老人家耳背话少，于是陆柯的话也很少，害羞得仿若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但是姚千越却不一样，她那能说会道的小甜嘴可是闻名三丫路，连小区门口卖水果的谢奶奶都常常被千越的小甜嘴哄得合不拢嘴，每次千越家去她那儿买水果，她都非要额外送给他们些水果。

        所以，当陆柯见识到千越的那张闻名三丫路的小甜嘴的时候，他仿佛见识了新世界。他喜欢穿奥特曼的衣服，千越则每次看到他都要夸陆柯的衣服好好看。陆柯一被小女孩甜甜一夸，就仿佛心被吹到了天上，脸羞得像樱花那般粉嫩。而千越看到陆柯脸红了，则更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立马紧接着把陆柯从奇形怪状的头发到眼角的泪痣都全部夸了一遍。直到最后陆柯都要把脸埋进脖子里了，千越才肯罢休。就这样，千越发现了陆柯的第二个妙用，并由此孜孜不倦地以逗他脸红为乐。

        小陆柯对于姚夸夸的敏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发现了千越不论对谁，对啥事儿都这样，当不得真，于是就渐渐免疫了。免疫姚夸夸的同时，他也对千越的种种顽皮行径愈加了解，也愈加大胆地表露对千越的喜恶：他察觉到千越又嘴痒了或者又要找自己乐子时，甚至会一个眼锋扫过去，傲娇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虽然这个过程陆柯小朋友很憋屈，但是结果还是好的，他渐渐变得更加开朗了，也勇于表达自己的不满了，不再像是一个假装老成持重的小大人。但千越却不开心了，因为她发现越来越难逗陆柯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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