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斯情已逝2
如此，玄楼便这般在殊胜宫住下了。
怀黎既然准备好好教习于他，便是下足了功夫，三界传史，修行法门，礼乐书数，一样不落。
玄楼是万万没想到，这竟比去善法堂听佛陀传经还要痛苦万分，若不是每日靠瞧怀黎那一副光彩夺目到令人晕眩的绝世容颜来支撑着，他早就掀桌子跑路了。
只好拼命给自己开解，有得必有失，哪能两头好皆叫自己给全占了。
唯一快乐的时刻只怕是，每日傍晚修习完功课后闲暇之际，玄楼坐在后殿的那株婆娑藤下，边乘着凉边翻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册。
有一阵子，他对机关炼器术产生了兴趣，便去车林苑淘来一堆材料，自己捣鼓着，炼制出一堆稀奇古怪的法器出来。
怀黎则通常坐在他不远处打坐。
藤藤烂漫的绿意之下，微风吹过，卷起他几缕发丝飞扬，柔和夕阳照耀之下，一袭白袍，恍如谪仙。
中途调息睁眼，怀黎瞧见他热火朝天的劲儿，有些好笑，问他今日祸害了哪些天材地宝？
于是玄楼便献宝般将他今日成果捧来给怀黎看。
是一只小舟，舟本多是水上漂的，他却做成了只天上飞的飞行法器，还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地解释道：“我这无影飞舟跑得可快了，你的一堆天兵天将在后头都追不上我。”
怀黎轻轻闭目不语。
玄楼：“你不信？神尊，要不上来试试。”
于是怀黎便更加失笑，他重新缓缓睁眼，清湛的目光朝那小得可怜的飞舟瞥去一眼：“如何乘得两人？”
玄楼一见有戏，连忙热情张罗道：“可以的可以的，你我挤挤就坐下了。”
但怀黎心里终归是矜持着，神界之主出行，向来有特定仪仗，少一顶华盖都是违背礼制的。
他哪能同这小魔疯闹，行那些不庄重之举，若是叫善现城其他人瞧见了，当是不妥。
玄楼劝半天自然没劝动。
他站在婆娑藤底下叉着腰，不服气地哼哼道：“神尊，总有一日，我要叫你心甘情愿同我一道坐这飞舟。”
怀黎很多年后无数次回想，自觉这该是漫长生命中极温馨愉快的一段日子。
这小魔人小鬼大，模样长得伶俐喜人，偏偏还极有毅力，他想做到的事情，想方设法都要给办成了。故而很多时候，怀黎都十分怀疑自我地发现，并不是他这位师长来管教对方，而是这小魔牵着他的鼻子，把他给妥妥摆布了。
这个认知，叫怀黎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
当然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突然有一天夜里，玄楼睡得好好的，突然浑身开始发热发烫。
怀黎自然当下就发现了异常。
魔族之人虽体性本烈，属至阳一类，但也不该烫到这个地步，眼下玄楼的体温，已经远远超出正常值了。
“玄楼？”怀黎轻轻碰了碰他，轻声唤道。
可对方已经神志不清，根本叫不醒了。
“你生病了？”说出这话后，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这小魔天生刀枪不入的魔神之体，怎会有生病一说。
于是怀黎眉间蹙了蹙，问道：“你今日偷吃了什么与你属性相克的东西？”
一听这话，哪怕玄楼都神志不清了，也蚊子哼哼似地给自己辩白：“没……我没，偷吃……”
怀黎：“那这是怎么回事？”
玄楼便不说话了。
他脑袋昏沉又全身滚烫，现在完全凭借直觉地，伸手胡乱揪住怀黎的洁白衣袍前襟，循着凉源，哆哆嗦嗦地就往他怀里拱。
怀黎身上是十分清冽的香味，神力纯正，冰冰凉凉的，叫魔十分欢喜。
怀黎瞧这小魔跟只狗崽子似的，还到处乱嗅。
不禁皱起眉，拎着他后领脖子，把他人给提溜出来：“你生病了，我不了解修罗族医术，没法给你治。”他思忖了一下，“我叫青鸟送你回光明城……”
而谁知话都没说完，玄楼就如同受了惊般，连忙抱住他脖子，脱口而出道：“不要。”
热烘烘的一团紧贴在他的颈侧和身前，跟只火炉子似的。
怀黎微愣，登时觉得背上都落下了一层薄汗，他这次想将对方推开，却无论如何都扒拉不下来。
怀黎皱眉：“别任性胡闹。”
玄楼：“我，我没胡闹……我不想回去，我父王不会管我的……”
这小魔可能是真的烧糊涂了，嘴里混混沌沌地胡乱说着什么，以前在光明城有次他也是浑身发烧，烧得都快站不起来了，他爹来他寝宫探望，可左看右看，觉得这病完全不是事儿，便登时拉他从床上起来，说是去冰湖里游一圈就好了。
结果可想而知，小玄楼差点儿被折腾去了半条命。最后还是看守烈炎泉的南山婆婆及时赶来，一番望闻问切，叫他排出了误食进去的火蟾蜍果，这才好转。
但南山婆婆毕竟年纪大了，又瞎了眼，玄楼不想去折腾她老人家。
听了他稀里糊涂的这番话后，得亏怀黎了解他，才能从他这前言不搭后语中分辨出意思来。
怀黎蹙眉蹙了几瞬，又问道：“那你母亲呢？”
可这回，玄楼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趴在他肩头虚弱地开口：“我出生时，魔力太大，无尽海翻腾了三天三夜……我母后，被我连累死了……”
怀黎还从未见过玄楼这般模样。
眸中光芒倏地一颤动，顿时，他有些不敢再赶对方走了。
怀黎想了想，正要起身。
可玄楼缠抱着他根本不放人，怀黎无奈之际只好用衣袍把人一卷，将他一道带去了殊胜宫的藏书阁，开始翻找针对修罗族的医书。
夜色如漏，整个诺大九重藏书阁里，眼下只有他们二人。
玄楼晕晕乎乎地趴在怀黎怀里，抱着他泛着凉意的腰，陷入半晕半醒的昏迷当中。
黑暗无边的静夜中，一盏灯光下，耳边是医书纸张沙沙摩擦的声音，鼻尖萦绕着十分好闻的气息。
——这是玄楼记忆中怀黎最为温情的一个夜晚。
于是后面很多次，无论怀黎做了什么让他伤心欲绝的事情，玄楼都在想，对方总归对他是喜欢的，如若不喜欢，又为什么会愿意屈尊降贵为他做那些事呢。
因为玄楼魔界人特殊身份的缘故，怀黎不好劳烦他人，亲自去煎药，又端来一勺勺给他喂了下去。
玄楼靠在床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微微张口一点一点喝着，清亮液体入喉，菁纯的神药在慢慢化解着他体内炙热。
他感到舒服多了，这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怀黎放下药碗，静静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安稳下来的睡颜看了会儿，又拿浸凉了的绢巾给他额鬓湿汗擦了擦。
心道带这小魔在身边，如同养了只极其娇贵的灵宠似的，提心吊胆，半点儿都放松不得。
此时已折腾到后半夜，再过会儿天色都该擦亮了。
怀黎望向窗外，无奈叹了口气，起身去药房清理残渣和煎药痕迹。
免得明日被人发现，以为是他神体出现了什么异常，再搞得整个善现城都躁动不安分起来。
然而，令怀黎万分想不到的是，等他再次归来，方才静静躺在他寝宫大床床帷中的玄楼，却彻底变了个人。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初见时的场景，他完全没预料地望着帐中那人，当下怔在原地，呼吸都下意识窒住了。
只见那人仅一会儿的功夫，却抽条般长高了一大截，如墨的长发垂落了满床，裹着中间冷色白皙如玉的躯体，裸|露的肩背还透着年轻人特有的削薄。
他扬起一张肌肤赛雪的脸，唇瓣鲜红，眉眼昳丽，瞳仁是成熟的墨紫色。明明眼睛中还弥漫着几分茫然的无措，整个人却从头到脚将魅惑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神尊。”
那人发现了他，很惊喜地唤他。如今连声音都变了，不再是以前多少带些稚嫩的嗓音，而是成了一个男子，但里面满满的欢喜不曾有变。
他似是想起身过来，却手脚皆没有力气，又跌坐回床榻上。
怀黎脸色微变，忙快步过去。
而他刚到床边还未说话，却被对方立刻拉住手。
“神尊，”那人一见到他，便不再迷茫，而是仰面笑意融融地看着他，冲他开心地弯起眼睛，启唇说道，“我好像，成年了。”
怀黎眼皮突地一跳，说实话，他着实被眼前景色给冲击到了。
在他心里，这小魔就是个少年，却在一夜之间乍然长大了，他不复之前的天真无邪，反倒像一株徐徐摇曳在暗夜中的黑莲，幽魅，神秘，却又危险。
此刻，怀黎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世人皆言修罗女红颜祸水，而眼下出了这么个较之尤胜的人，以后三界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随后，怀黎才知道，原来魔界修罗族男子的成年方式比较奇特，他们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从少年到成年男子的蜕变。
但这个过程中，需要修罗族圣水——烈炎泉的加持。
烈炎泉乃至阳之物，是从地心最炎热之地流淌出的精华，魔界所有人皆相信，修罗族男子在成年之际饮下圣水，可以强壮体格，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以及征服一切的勇气。
但是玄楼，这个下一任修罗族的王，成年时不仅没有喝烈炎圣水，还被怀黎一剂清火灭欲的药给灌了下去。
玄楼他爹气得登时跑去西天梵境和佛陀告状。
而佛陀拈花而笑，只叹了一句，皆是因缘造化罢了，由天不由人。
此乃后话。
而在玄楼成年的当天晚上，夜里灯都熄了，他淅索摸索着，还想如往常一样，偷偷钻进怀黎的床帏。
却登时被对方给阻住了。
黑暗中灯烛被点亮，怀黎穿好衣物坐起来，静静出声：“你如今长大了，不宜同我再挤一处。”
玄楼眨眨眼，十分无辜地缩缩脖子道：“可是，我们昨晚，还是在一起睡的啊。”
一整天过去了，怀黎还是未习惯他这副漂亮到攻击性十足的皮囊。
被这种目光注视，只好撇过眼睫不再看他：“那是昨晚，眼下情况已然不同。你既已成年，自当遵守规矩。”
玄楼瘪起了嘴：“规矩，又是规矩。神尊，规矩也是人定的，你便是为了我，改了这规矩又如何？”
说罢便嘻嘻笑着，无赖地缠到他身边来，看着他的脸笑道：“神尊，可是我好喜欢和你睡在一处，没有你在旁边，我会睡不着的，我都习惯了。睡不好的话，明天课业便做不好，我到时候给你丢脸了，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见他又凑上来，怀黎皱紧眉头就要推开：“你这小魔又在强词夺理。”
玄楼慌忙抱紧他脖子：“我才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而玄楼刚抱上去，也发现，他如今身体长高长大之后，抱着怀黎的手感确实也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以前只单纯觉得这个人好看，又强大又好看。
而眼下，对方坐着他站着，玄楼圈着他脖子垂眸看下去，纱帐在烛火照耀下，几缕光影摇曳落在怀黎如玉般莹润的脸上，衬得那个人绝美无匹，尤其是那片薄唇，竟叫他头一回看出了几分诱惑的意思。
玄楼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咚地重重一跳，继而弥漫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叫他不禁低下头靠近而去。
而怀黎那边也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在这天之前，他还能将玄楼的种种行径，当作像小孩儿一样在朝他撒娇。可这日一过，对方顶着这张脸而来，他则完全不能再将其单纯看作一个孩子。
若是寻常小孩儿，他还能在很长的日子中，思考妥帖处理之法。但对于骤然成年的魔人而言，这个过渡期，未免也太短了些。
眼下对方细密缠来，怀黎竟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这让他下意识感到恐慌。
然而正在这个时刻，他的唇边竟然传来一片柔软的触感。
竟是对方探出舌尖，小心舔了舔他的唇角。
然后伴着浓重笑意，濡湿地小声说道：“神尊，你昨晚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总归是要感谢你的。”
舔罢后，又是意犹未尽的喟叹声音，“我昨晚才发现，神尊你怎么这么香？你的身上好好闻，嗯，还有很好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昨天都昏迷过去了，但梦里全都是你的味道……”
唇间传来香甜的味道，让玄楼舒服极了，至此他才发现，他对怀黎的依恋和喜欢，已经重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便由不得想慢慢撬开对方的唇齿，往更深处里面尝尝。
他向来大胆，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
此时怀黎霎时由心底传来一股燥热，染得他耳边都是红的，他也顿时反应过来了对方究竟在做什么，突然如同一盆碎冰兜头浇了下来，骤然清醒。
他登时大怒，猛然用力推开身前人，厉声道：“你！……你对我使了什么魅术？！”
骤然被推倒在地上，玄楼也从方才一派旖旎中出来了，他手撑着坐在地上，愣愣抬头看去。而面前怀黎突然间变了，他还从未见到过对方这般冰冷的样子。
他眼中水光散去，呆呆又无措地说道：“魅术？我没有……”
“还想狡辩。”怀黎打断道，他的神色变得极冷极冷，脸色也十分难看，“我当早些知道你们魔界中人，个个心思狡诈，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耍得出来。”
“你既如此放肆，那还留在我善现城做什么？我是管束不了你了，从此刻起，你便离开殊胜宫，速速回你的魔界光明城吧。”
终于意识到情势不对，玄楼彻底懵了，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嗫嚅着唤他：“神尊……”
但对方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将他拉着，一路疾走，将他推到了殿门之外。
大门轰地合上，外面立刻传来玄楼焦急的声音，门啪啪地被拍响：“神尊，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对你使用魅术，我发誓……”
怀黎靠在门背上，听着对方苦苦哀求之声，只觉胸腔里大片烦躁之意愈燃愈烈，他重重闭了闭眼，挥手施展了消音术。
结界瞬间铺开，他的耳边登时安静下来。
怀黎坐回床边，过了很久很久，才渐渐冷静下来，理智慢慢回归。
方才一怒之下，大半夜的将那小魔赶走，其实怀黎心里也难受。
借着窗柩月色，他看着自己的手，正是这只手将那人推了出去。但以前，他只当对方是个孩子，他带玄楼在身边，只拿他当徒儿，便多了些宽容，无论他说什么胡话，再怎么胡闹都能包容。
只是如今，那人分明长大了，又是那般惑人姿态，他们二人皆为男子，又怎地行得那闺中之礼。
怀黎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不禁懊恼，他竟不知怎地，过了那般久才将人推开。
可转而又心想，说了那么重的话，不知道那小魔会不会伤心。
他对魔界没有偏见，他向来修习秉持的，是三界众生平等的道法，亦不曾歧视过玄楼，若真那般，一早也不会将他当做徒弟般留在身边。
可方才，两唇相触，许是下意识的惊慌，叫他想快些将玄楼推远些，越远越好，才叫他口不择言，说了那般过分的话。
再转念一想，那小魔昨日才堪堪成年，年岁到了但心智未到，仍是个一无所知的蠢魔，他能知道什么叫作分寸。
或许，那小魔仅仅是心里喜欢，想做便做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如此，怀黎心里又软了下来。
如此纠结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他悄悄把寝宫的门闩打开，门板背后封印也撤了。可他等了大半天，那个地方，却没有人再敲响。
怀黎走出寝宫，去问看管殊胜宫的侍卫，侍卫却说，昨晚至今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怀黎才知道，原来这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这个认知，叫他心头突然空荡荡的，仿佛在漏着冷冰冰的凉风。
怀黎原路返回自己寝宫了。
接下来，须弥山迎来了一连多日的阴云密布。
这在过去千万年里可以头一遭！
这个天生异象，叫善现城里无数众神惊慌不已，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众人忙去请教帝释，希望可以解惑。只见帝释高高坐在善法堂的尊位之上，只道无碍，无需担心，只不过，微晃的十二旒苏之下，他的脸色却瞧上去十分落寞。
又过了数日。
在某个凌晨，怀黎躺在自己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冷风呼呼地刮，发出嗖嗖之响，叫他心里十分不安。
而几乎像是有所感应般地，怀黎心觉不对，猛地坐起。
他掀开被子下床，慢慢走到门口，打开寝殿大门。
然后入目便见，有个身影靠墙根蹲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抱着双膝，听闻动静，抬起一张精致绝色的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墨紫色瞳仁的眼睛，委屈地小声说道：“神尊，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怀黎呆呆看着那人，只觉得心里最柔软又最愧疚的一处塌陷了。
他不做声，玄楼便摇晃着艰难站起，瘪着嘴朝他扑来。
怀黎一时间没有拒绝，而是望着对方，怔怔然张开手臂，下意识地就将对方冰凉的身体搂着接住了。
洁白广袖包裹着对方，直到渐渐感受到对方体温，感受到那极浓重纯粹的依恋，怀黎嗓子像被死死堵着，他口空张了张，半晌才沙哑着说：“……你还知道回来？”
“那日布置的经文还未临帖，欠了这么多天，你得加罚多少遍。”
玄楼顿了顿，忽地惊喜地抬起头。
而怀黎却不敢看他那张洋溢着欢喜的的脸。这么多天的隔阂，仿佛只需他短短一句话，这人同他的所有芥蒂，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要神尊高兴，罚多少遍我都愿意。”
长大后的玄楼个头高了不少，四肢修长，一张脸更为漂亮绝代，连头发梢儿荡着充满活力的生机勃勃，“神尊，看在我蹲你门口那么多天的份儿上，你消气了，对吧？”
怀黎目视前方，这么多天来琉璃眸子中头一次浮出几丝笑意，但立刻被他压住了。
他微微垂下眸遮住，放开他人，转身就往回走。
见他不言，玄楼一张脸顿时又垮了下来：“神尊，你说句话，说句话嘛，不说话我就当你不生气了啊……”他哀叫连天，立刻缠上去，非要在他口中问出个结果来。
二人相携着一道往后殿走。
晨曦曦光穿云破空而来，院中婆娑藤繁茂得郁郁葱葱，草长莺飞，绿枝间开出细细密密的紫色小花，清香馥郁，玲珑可人。
须弥山阴云密布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
而千年后的今日，怀黎呆呆透过窗柩往外看向须弥山愈加混沌的天色，暗雷滚滚，风声悲怆。
他知道，如今哪怕他无数次打开殿门，却再也不会有一个身影，孤零零缩成一团在门口默默等着他了。
怀黎只觉得一颗心死死绞作了一团，又像被一把利刃割得千疮百孔。
他面色痛苦地用手捂住脸，缓缓埋进双膝之间，衣冠凌乱，形容狼狈。
是他的错。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至今方知，原来，事情早就往无可挽回的方向涛涛奔腾而去了……
天空轰隆隆地骤雨交加，时不时传来令人心惊的电闪雷鸣，煞白照彻墙壁。
这时，大殿的门突然被叩响。
怀黎坐在冰凉的地上，蓦地抬头，一双干涸枯败的眼睛里面，仿佛瞬间点燃起了什么东西。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接下来，门外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禀告帝君，舍脂帝妃和太阳神宫两位上神又起冲突了，眼下在鸣翠阁，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侍卫语调平静地用了一个“又”字。
可见，这数百年来，善现城众人对此情况已屡见不鲜。
怀黎呆愣了两瞬，神经中绷起的那根弦，慢慢地松弛下来。
他忽然间觉得万分疲惫。
而这时侍卫又说道：“这次同两位上神一道来的，还有个绝色的黑衣青年，听她们所言，那男子竟是魔界中人。属下们不敢轻易处理，还请帝君前去定夺。”
闻言怀黎一怔，紧接着瞳孔骤然缩起。
若是魔界中人，又为男子，整个修罗族的人，除了那个人之外，哪里还会有面容绝色的修罗男子？
他想也不想，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口猛地打开，继而不顾侍卫反应，身形骤然化作一道神光，嗖地就朝侍卫所说之地飞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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