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妃舍脂
而还没等玄楼想明白其中蹊跷，此刻高空云端之上遥遥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子笑声，声音暗含法力，神光悠远，荡着回音，庄重神圣——
“这位小仙友，如此插手人间事，不怕损了自己道行吗？”
玄楼心里又是一突。听声音对方是背对着他，应是没看清这里近处，此刻小婴孩一顿饱餐后趴在母亲肩头已美滋滋睡去了，玄楼便将那婆娑藤捏在手心，不动声色收入袖中，又收敛了自身气息，这才转过身去。
抬头便望见云端金光大盛，甚是辉煌隆重。
当然，这番景色人界寻常凡人是看不见了。
而对方称他为仙友，许是方才玄楼一番除暴安良的作为，叫对方以为他是什么行走人间行善积德的修仙者。
玄楼不欲生事，眼下打算不变应万变，整理了襟袖，笑着冲云头行了个礼，索性自己先退一步：“阁下教训的是。”
虽不知是神界何方神圣，但看这架势，绝对是神界的人没跑了。
玄楼本想随便糊弄糊弄，赶紧把对方糊弄走了事，可谁知，云端上那人还来兴趣了，又传来另一道女声。
“小仙友，你此番作为可大可小，往小的说，是善心发作，见不得生灵涂炭，可往大的说，便是违反天规，扰乱三界秩序，若被你们下仙界掌事知道了，少不得一顿戒罚，搞不好得剖你仙骨，打你重新去人界修炼，可划得来？”
下仙界即为仙界。神天生为神，而人修和妖修经过刻苦修炼后，方可飞升为仙，籍贯归属仙界。
但因着神界向来高高在上惯了，对飞升修士多少有些瞧不起，甚至还嫌弃飞升上来的这些人，分走神界浓郁灵气。
故而称其为，下仙界。
下仙界位于须弥山山腰，或者山脚洞窟附近，也有部分宫殿分布在各大仙岛上。有些不愿给天族供职的成仙修士，也会遥遥隐居避世。
而此刻这女子所言，一听就有后话。
玄楼往日混迹神界多年，十分熟悉这种故意把事情夸大、好叫对方感恩戴德来求人的调调，他控制住了嘴角抽动的欲望，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而对方仍娇俏笑着：“何不上来说话？”
玄楼顿了顿，看看四下周遭，心道今日出门就应该翻翻黄历，无奈地足尖一点，飞上了那片云头。
而玄楼一见到她二人尊容，就暗道糟糕。
竟来了两尊金光闪闪、绝对不好惹的大神。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二位神女分别叫华瑛和令婉。
名头不大，来头不小。
华瑛是帝俊之妹。帝俊乃上古大帝，一统神界数十万年之久，但后来因着他的十个儿子犯了滔天大错，荼害了黎民苍生，帝俊极度愧疚之际，退而让位，自己则不知是四海云游，还是陷入沉睡，三界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而令婉是帝昊的幺女。
帝俊失踪后，帝昊登基，帝昊励精图治，三界曾繁荣昌乐很长一段时间。
但后来帝昊于人界失去了信仰，无人拜他。他神力不济，亦心灰意冷，索性去下界轮回历劫去了。
随后，神界动荡相当长一段时间，期间经历了权力变更，羽族掌权，修罗族攻打天族等等，终于迎来于世间轮回千万次、修成正果的大善人帝释称帝，从此一统神界。
故而华瑛和令婉这二位神女，虽然家里头当家的顶梁柱都不在了，但她俩则是不折不扣从上古走来的上神，辈分比当今天帝都大，自然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客客气气供着。
可虽然辈分大，但她俩身份尊贵，神力滔天，神界又不讲究什么不能姐弟恋爷孙恋，当年于尚未后宫的怀黎而言，亦是极为相配的后妃人选。
所以，玄楼当年去神界厮混，在殊胜宫的后花园瞧见了她俩不止一次。
当年玄楼虽说年纪小，但不知为何，对一切对怀黎有意图的生物都有种莫名敌对，且直觉敏锐又准确。
他同样仗着年纪小，把多次前来制造偶遇的华瑛和令婉捉弄了不止一次。
怀黎虽然每次都教训他不要生事，但玄楼总乐此不疲。
而眼下，当年被自己频频捉弄的两位神女，就站在面前。并且似乎，这二位姐姐不认得长大之后的他了。
玄楼心里哗哗地冒冷汗。
偏偏对方还笑着来问：“你可知我二人是何人？”
玄楼心里骂娘，面上则双目茫然地抬起头：“不知。”
见状，华瑛率先扑哧掩袖笑了：“当真是个年岁轻的小仙。”
“关键是，脸蛋还漂亮……”而正说着，一只染着蔻红指甲的柔夷便朝他脸这边探了过来。
玄楼眼瞧着这动作怎么越瞧越不对劲儿，这分明是要占他便宜。
便下意识倏地退后一步躲开。
这动作甚是突兀，还有些无礼。
叫那华瑛上神探来的手都僵在半道。
玄楼浅浅回忆了下，这要是放在神界那边，这种冒犯上神的行为，似乎是得拖出去打几杖了哈。
他心道得了。
玄楼本想着，他都能忍下一口气，老老实实把怀黎从魔界给送出去，没道理眼下因为这点儿乌龙事，到时候惹得两界大动干戈地出兵。
但哪怕他再想蒙混过关，如今也不可能叫其拖出去打，这下不得不暴露了。
正要掀袍撕破脸皮，却听旁边令婉那边：“姐姐。”
另一位神女缓缓笑着上前，手绢搭在华瑛那只手上面，笑着将其拉下，柔声和解道：“姐姐，想来这小仙刚从人界哪个穷乡之地飞升上来不久，你别吓着人家。”
旁边华瑛有了台阶下，眸中顿时松动下来，也笑抿唇，继续挑眉瞧着他，眼里泛起趣味：“妹妹说的是，这不比那帮整日阿谀奉承的人有趣多了。”
玄楼：“……”
他此刻万分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行狗腿那一套了。
而正说着，却发现脚下祥云早已缓缓滑行了起来。
玄楼：？！
他本以为虚与委蛇一下，对方就会放他离开，可他没想着要跟着这二位姐走啊。
令婉仿佛看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你这小仙，不是要回下仙界吗，我们姐妹正好也要去赴宴，顺带捎你一程。”
而玄楼眼瞧着她俩这甜蜜蜜的微笑，心道只怕不是这回事儿。
他转头望见祥云后头跟着滚滚车辇，几匹麒麟拉着好一长排车厢，不禁问道：“这是赴宴送去的贺礼吗？”
于是华瑛又笑了：“看来你飞升前倒是个家境不错的小公子，这么多车厢哪能是礼物，我们姐妹二人搬家罢了。”
玄楼：“搬家？”
对方倒是没瞒他：“须弥山大雪一埋几百年，善现城那鬼地方，都不是神住的，当然要搬。如今近来雪化了，自然要搬回来了。”
玄楼微愣。
这事他确实从卿晗那里听到过，原来，善现城还真的下了那么久的雪？可这又是什么缘故？……
华瑛嗤笑着翻弄手中团扇：“也不是当今帝君吃错什么药了，谁人去殊胜宫劝问都无用，定是那狐媚子勾引的。”
令婉附和笑道：“姐姐莫气，便是她往日风光，眼下又能如何？”
华瑛称是：“不错，一听说婆娑藤易主那事，我登时马不停蹄就回来了。”她哼笑一声，“舍脂那小贱蹄子，这回，我倒要看她还拿什么得意。”
婆娑藤？
舍脂？帝妃舍脂？
虽然玄楼很不愿意再和那帮人有瓜葛，也急着找机会离开这里，但还是忍不住，耳朵支棱了起来。
等了会儿，玄楼捏紧袖间木簪，猜想这二位向来见的婆娑藤都是殊胜宫花园里繁茂参天种植的那株，没认出来方才它发簪的形态，便把心放了放，出声问道：“敢问，婆娑藤易主是何意？”
华瑛睨来，倏地笑道：“呦，你这小仙，还知道婆娑藤呢。看来功课做得不错。我见过不少人，飞升来了神界，连善现城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她自软塌上缓缓坐起，又伸着指甲来摸他手，“本神瞧你属实机灵，不若，以后跟我们姐妹二人回宫里得了，还去什么下仙界。”
玄楼此刻简直冷汗暴流。
他就知道！
方才想起这二位上神有在自己宫殿中纂养男宠取乐的名声，好嘛，就知道把他喊上来还笑脸相迎的就没什么好事，原来是瞄上他了。
玄楼不打算再装了，他也想不出粉饰太平的说辞，准备直接跑路。
而这时发现，脚下这团上神专用的祥云跑得属实速度快，方才聊天那一会儿，已经要达到赴宴目的地了。
华瑛也从塌前站起，舒展了肩腰，手中水镜一展，仔细瞧了瞧面上妆容，拉着玄楼就往下头越来越近的亭台水榭降落而去：“小仙，今儿个算你运气好，带你去赴趟帝皇宴会，待会儿可要紧着好东西挑，随便一颗果子都增你百年修为。”
玄楼：“等下……慢……”
可对方一副急于去报仇的气势汹汹的架势，直接把他给无视了，可捏着他手腕子强抓他去做陪酒的力气倒半分没减。
反而朝下遥遥笑道：“数百年未见，舍脂帝妃过得可好？”
玄楼眼皮突地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便见到了露天丰盛宴席首座，高高尊位端坐的一个极其美艳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尊贵而隆重的华服，红衣红唇，浓密如云、梳得一丝不苟的乌黑发间，金钗步摇齐齐点缀，眼尾勾勒出魅人的霞色，整个人都绽放着极具侵略性的美。
只不过，悦意瞳仁本该是魔族特有的紫色，可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变成泛金的墨色。眉心坠着水玉珠织成的装饰，完美遮住她额角象征修罗族的魔纹。
如今浑然一位高贵的神界之人。
世人皆道，修罗女美艳冠绝天下，便是一众天生丽质的神女也得甘拜下风。
而悦意，则是修罗女中容貌最为顶绝的那个。当年，帝释隆重迎娶修罗女，遭到天族无数人反对，可在众人在善法堂看到自翠玉屏风背后徐徐转出、盛装打扮的悦意后，一个个都哑了口。
便是玄楼也不得不承认，修罗王族晔云、沉璧、稠李三位公主，放在三界已是容貌出类拔萃，但在这位舍脂帝妃面前，三人加在一起都不及对方颜色。
玄楼此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怀黎当年当真是因为悦意美貌而娶的她吗，可怀黎分明不是贪色之人……
而他这里仍旧没想明白，却只见首座上那人轰地站起，她方才的镇定和雍容顷刻消失，手中紧紧绞紧合欢锦帕，一双潋滟美眸里，蓦然装满了惊诧、震剧、欢喜、恐惧等等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
只见悦意没看华瑛令婉二位往日针尖对麦芒的上神，反而眼眸睁大死死盯着玄楼这里，娇艳红唇颤抖着，极轻声唤道——
“主……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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