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期重逢
这下好了，那婆娑仙藤一扔，跟直接把稠李的命根子丢出去了似的。
小姑娘想也不想，果断一个猛子就跟着扎了下去。
玄楼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拎回黑云之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人火速带回了光明城。
回城后，任由稠李像疯了一样绕着他转，连连质问为什么要丢了那么宝贵的婆娑藤？玄楼侧卧于王座之上，任他雨打风吹，始终岿然不动，垂眸闲闲翻着手中卷轴，非常沉得住气地一声不吭。
稠李气极。
多年兄妹之情，怕是要在今日给断了！
于是他们回来没几天，就听闻妖界狐族在三界大肆谴责魔界修罗族毁他宫殿的消息。
原来是，那截儿婆娑藤穿过云层，落地后，一沾染泥土，就开始疯狂生长。
仅仅一夜之间，枝叶就变得参天繁茂，根系也四处扎根蔓延。
然后，一个不小心，拱塌了狐族两座宫殿。
不过这次，狐族倒是拿出了铮铮证据——他们护族大阵捕捉到，事发当日，狐族领地高空中恰好悠悠飘过一团黑雾。
三界之中，谁会腾驾那看上去就不吉利的黑雾？
自然是魔界修罗族无疑！
对此，玄楼是真的没想到。
一则没想到，那截儿看上去像死了几千年的枯藤，竟还遇土就能枯木逢春。
二则，是没想到他那随手一丢，竟就那么巧，给丢到妖界青丘之地了。他以为下面是大泽荒野，没生灵居住的那种。
不过总归是他的错失。
他们魔界修罗族名声坏归坏，但还是敢做敢认的。
玄楼在手下四大修罗将拼命的挤眉弄眼之下，眉头突突地抽了又抽，采用无视大法，只当没瞧见他们一个个撸袖开膀、急切去找狐族干架的蓬勃激昂的欲望。
他自个儿跑去光明城宝库里头，左挑右捡，装了满满一乾坤袋的宝物，掂量了掂量，寻思着总归够他狐族再建十个狐狸洞。
便重新踩上他那团不吉利的黑雾，往妖界狐族领地而去。
本来道歉这种小事也不该他亲自跑一趟，但光明城里个个都是斗鸡般的人物，唯一一个与他同心的卿晗也外出办事不在城里。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修罗族人前去，他怕都会演变升级成一场旷日大战。
只好亲自去这趟伏低做小。
好在是妖界狐族，若得罪的是神界天族，那才真叫不好收拾。
慢吞吞行了大半日，他于妖界青丘落脚，老远就望见狐族叮叮咣咣地在修楼。
领地入口有穿皮袄持尖枪的小狐妖把守。
为了避免那日在酒楼被人围观的事情重现，玄楼此番出行，特地裹了件玄色斗篷，头顶也戴上阔大的兜帽，将面容完美隐藏其中。
念及前几日稠李说他近来脸很臭，瞧上去相当不好惹。
他还特意让自己五官都柔和了些，双手做揖，露出友善的微笑：“在下前来拜访贵族族长，可否劳烦小兄弟通传一声？”
可谁知道他越是友善，便越是麻烦。
那守卫小狐妖瞧他这副姿态，视线对着他上下梭巡几眼，开口就趾高气昂道：“你是何人？谁要跟你称兄道弟！还有你好大的口气啊，我们族长是你说见便见的？”
玄楼不禁愣了一愣。
老实说，此次归位后，除了极亲近的稠李等人外，谁人见到他不是态度卑谦低声下气？上前说个话，那脑袋垂低得，都恨不得扎到土里面去。
眼前这种他上辈子是小黑蛇时才能享受到的待遇，蓦然重历，还真颇为感慨。
玄楼哧地弯唇笑了下：“不是你们狐族满三界发通告寻找元凶么？如今我来了，却又将我拒之门外，这是什么道理？”
一听这话，对面那小狐妖怔住：“元凶？你是什么元凶？”
玄楼侧过身，手搭凉棚，将不远处那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望了一望，反问道：“你们狐族近日除了宫殿塌方，还遭了别的什么灾吗？”
他长身静立，敛目静静站在那儿，不打算再兜圈子，“在下乃无尽海光明城主……嗯，派遣来的特使，专为此事而来。拜帖在此，如此这般，可否劳驾通传？”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烫金信笺，给对方递去。
狐族守卫瞪大眼睛看着那帖，接着，他的嘴巴随着眼眶慢慢张成了圆圈的形状，整个人逐渐石化。
拜帖封口处赫然胶着块紫黑狰狞图腾纹样的火漆泥印，确实是修罗族的标志。
此印不可能为假。
毕竟普天之下，三界之中，还没有谁人胆子大到连命都不要了，敢去做魔界的假……
玄楼伸出手，在其面前晃了晃，犹豫几瞬，道：“我不进去也行，你把这个乾坤袋递给你们族长，就当……”
谁知他连话都没说完，那小狐妖就突然猛地一弹三丈远，手中武器也不要了，屁滚尿流地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族，族长！长老大事不好了！修……修罗族来下战帖了！！”
玄楼冲他背影无力纠正：“是拜帖……”
可对方转眼影都没了，哪里能听见他这话。
-
另一头，消息一传到狐族法堂，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
白胡子大长老轰地站起，肃然厉声道：“他们来了多少大军？竟已打至门口了？为何没有半分察觉？！”
传信的守卫气喘吁吁的，还未来得及回话，同坐法堂高位的二长老就仪态尽失地叫道：“我早就说过！那魔头刚归位，修罗族上下正是猖狂的时候，就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什么通告去公然挑衅魔界！！”
其他人亦顿时陷入惊惧。
七长老亦频频埋怨：“将其惹毛了，战前先拿我族开刀，这个罪谁来担？！来日魂归地府，我都没这个老脸去面对列祖列宗……”
“好了。都先住口。”
大长老先喝止住众人，深深皱起眉，看向堂下守卫，耐下性子继续询问，“你且估算魔族大军来人几何？”
小狐妖从未见过一向威严的长老团如此大反应，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只，只来了一人……”
话音甫落，于是堂上众人顿时又愕然了。
“一……一人？”
大长老神色一凌，挽着袖子上前矮身切切地问：“当真？可看真切了？”
“千，千真万确。”
守卫边回忆边讲述了番当时场景，和那个颇为低调的、全程藏在玄袍里掩盖面容的怪人。
听罢前因后果，众人长长吁出一口气，高吊起的心可算慢慢落了下来。
“一人……魔界只派来一人……”
大长老紧锁的眉远未舒展，负着手来回踱步，“此番可又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见状二长老提议道：“不若先速去禀报族长？”
大长老停下步，抬手作阻止状：“族长眼下正在接待神界天族来的贵客，既然修罗族只有一人，则不便去叨扰族长了。”
于是二长老面现不满之色，嘟囔着低低哼了声，讽道：“多贵的客啊，连进去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大长老二长老向来不和，这在狐族早已不是秘密。
其他诸人眼看着二人针尖对麦芒，一时间都不敢插话。
大长老冷笑嘭地一甩袖：“左右远不是你我能开罪得起的！”
说罢不再理会，转而责备地瞥了一眼堂下侍卫：“一人便给你吓成这般。”
又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做了决定，“我狐族虽说不擅战，可也绝不是怯懦之辈。传那人进来吧，且看他有什么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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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楼已经拢袖静立了足足两盏茶了，感觉自己活脱脱快站成了一棵景观树。
他寻思着，前几日稠李说他不好惹这一说辞，非常的不正确。
相反，此番归位后，他自认为脾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要是搁在千年前，敢让他等这么长时间的人，怕是早就被连人带族都给一窝端了。
又是一炷香后，他不禁仰天，郁闷地叹道：“怎么还不出来。”
接着他头顶上空就响起一道同样郁闷的娇俏女声：“是啊，这都多久了，为何还不来迎接我们进去？”
“狐族怎么回事，也忒没礼貌了。北将军不是说，狐狸崽子都糯叽叽的么，不经打，随便一扒拉就可听话了，让干啥干啥，好哇，敢情都是骗我的，回城后，我定要把这事好好和他说叨说叨……”
玄楼微微睁目，蓦一抬起头，直接和坐在老桃树树杈上的稠李来了个四目相对。
只见她一身嫩黄裙装，缎面的鞋侧绣着小青花，双腿一荡一荡的，正瘪着小嘴嗑瓜子，瓜子皮围着落了树根满圈，许是要叫其来年化作春泥更护花。
亏他还专门挑了个避开稠李的时机出门，玄楼顿时略感头疼，问道：“你怎来了？”
小姑娘吐完最后一口，拍拍手，冲他嘻嘻地笑：“要不怎么说王兄近来藏有心事呢！我对你一路尾随，又都在这碧桃树上坐了多时了，而王兄你，竟然始终都没发现我。”
“王兄啊，你最近究竟有什么烦心事？不若与我说来听听，让本姑娘给你开解开解！”
玄楼心中突地跳了几跳：“能有什么事。许是刚神魂归位，还有些不适应罢了。”
他撇开眸笑了笑，复又抬起眼，“你下来，我们不等了，来日有机会，找你卿晗哥哥过来处置便好。”
卿晗是前任修罗尊主收的义子。
他是族内女子和天族一歌乐神男子结合所诞下的孩子，只不过，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就一头撞死在了光明城城墙脚下。
玄楼他爹回城时，发现了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小婴孩。许是他当日外出干架，大胜归来，心情十分愉悦，此刻看见婴儿嚎哭，都觉得是给他喝彩的，便大手一挥，给玄楼添了个弟弟。
魔界修罗族向来的风气是耻于和外族通婚的。
族人普遍认为，弱小的外族，会稀释了他们修罗族强悍霸道的血脉之力。
而他们尊主一时兴起的收养，有族人虽对尊主此举是否助长通婚之风存有异议，但也没有人去探查卿晗母亲的身份。
左右那修罗女已经为自己行径付出代价，羞愧到以死谢罪了，再过多追究，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卿晗自小被养在光明城王宫里，和玄楼他们一起长大。
他身为男子，但在外貌上没有继承他修罗母亲的种族特性，而是渐渐长成了一名翩翩如松疏朗似月的男子。
与此同时，他随父亲的歌乐天赋也开始显露，善乐理，喜琴弦，再难涩的乐谱，他稍看两遍，便能全套流畅演奏；再复杂的乐器，在他手中信手拨弄，都能发出绕梁三日的天籁之音不绝于耳。
而玄楼看重他的，是卿晗性情涵雅温顺，办事踏实。
在这个万事皆靠武力解决的修罗界，有一个能听懂他指令、并十足靠谱地一步步执行下去的人，该是多么的可贵，和令人感动！
稠李荡着双腿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许久未见卿晗哥哥了，也不知他此番忙回来，会给我带什么稀奇的小礼物。”
这头想完，她坐在树杈上一低头，顿时雀跃起来，兴致勃勃道，“那王兄展开臂，可要接好我啦！”
玄楼无奈摇摇头，只好笑着应允。
而稠李刚落地，狐族那边远远就领了大队人马过来请人了。
稠李愕然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眨巴下眼睛：“我收回方才说人家不讲待客之道的话。我们不过来串个门，他们欢迎的架势，也不必这么轰动吧！”
而玄楼静静看向面前这差不多是狐族所有兵力的阵仗，静静地道：“你现在收回，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不过无妨，这些小兵哪怕翻个二倍，他也没放在眼里。
他伸臂将稠李揽在自己身后，冲其低头笑了下，“看来，我们只好稍晚些回城了。”
玄楼二人被引去了狐族的法堂。
法堂高大而森然，里面不见天日般透着寒气，又高又深，入门开始两排石柱子远远朝里头排去，撑着上方广阔穹顶。
而里头似乎是把狐族所有在领地的人都给招来了，跟壮气势般的，密密麻麻齐坐两旁，中间留出条走路的过道。
这副场景，叫玄楼颇为感慨。
心道妖族果然繁衍容易好生养啊，这么多狐狸崽子齐坐一堂，乍一看去还真是喜庆。
不像他们修罗族，他老爹妃嫔那么多，最后也只得了他们四个孩子。
玄楼正要说话，而首座先声夺人地传来庄重苍老声音——
“魔界来客何必遮遮掩掩？既是诚心洽谈，还烦请阁下以真面目示人。”
玄楼望着兜帽视野里脚前的一小块青砖，目光定了一瞬，未有动作。
法堂坐席里传来压低的嬉笑声：“修罗族男子面貌丑陋，那在三界都是出了名的，莫不是自知臭恶，不敢见人吧哈哈……”
虽是压低，可还是传遍了法堂，成为众人边喝茶边说道的笑谈。
听了会儿，玄楼垂眸低低笑了声：“族长所言极是。”
此时，他身后法堂厚实沉重的双扇巨大铜门由两个小妖推着，开始缓缓闭合，门口耀眼强烈的日光徐徐减弱。
玄楼双手抬起，握住斗篷的兜帽两侧边缘，缓缓向后掀下。
墨发自兜帽掉落滑出，散散搭落在肩头，漆黑飞扬的长眉之下，是一双昳丽秾艳的眼，眼尾微微上挑，转眸间潋滟含情。
他淡色薄唇微抿，嘴角噙着的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无端看得叫人心底发凉。
但纵然如此，在座满堂，却没有一个人能忍住不去看他的。
仿若被下了咒般，明知极度危险，但根本禁不住那般引诱。
短暂的一室寂静后，靠近他两侧的走道上，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狐族法堂大门终于轰地关闭。
他背后过于璀璨的逆光消失，也叫远处人也能看清他那张脸。
于是下一瞬，高高首座处传来动静。
那人轰地站起身，只听啪地一声清脆，茶杯别无二致地粉身碎骨。
似是有位极位高权重的贵人，也同门口的后辈们一般，给生生失了态。
失手掉杯子的众人纷纷心里好受了不少。
赶忙扭脖子望去，在长长过道的尽头，原来族长之位再上面，还有一处尊上加尊的椅座。
辉煌光晕笼罩下，一男子身穿尊贵的白金华服，眉心是道天族独有的金色铭符印记。
一道万分讶异又满是复杂的沉沉嗓音清晰传来——
“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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