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在洛姝的记忆里面，其实并没有楚游刚到京城时候的情形。
因为那个时候楚游是泥，而她是高高在上的云彩。
云泥之别，那么云彩当然看不见卑贱的泥壤。
可是这一切，都在楚游开始修行之后慢慢改变了。
楚游天性顽劣，又邪性恶毒，但是天资是实打实的优越，在道院不久之后，就入了帝京道门圣人的眼，被道门圣人收入门下，但很奇怪的是，道门圣人并没有按照顺序排辈分，洛姝还是道门唯一的小师妹，楚游却像是一个局外人。
既然是局外人，那么自然还是道院的外人，除了把楚游带回来的三师兄以外，其余几个圣人弟子自然不可能被楚游夺去，反而因为楚游的顽劣而更怜惜洛姝。
起初，洛姝并不是那么在意楚游，甚至还带着一些高高在上的怜悯。洛姝生来就是天之骄女，楚游就是侥幸拜入了圣人门下也绝对不可能和她相比。
但是谁又能想到，世间的确是有楚游这样的天才呢？她不但入了道门圣人的眼，连儒家和佛门都对她十分欣赏，一个青州来的村姑，竟然能够渐渐和第一天才玉离声相提并论。
道院之中洛姝难免和楚游有了一些冲突，原本只是寻常事，然而爱女心切的宁国公介入此事之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宁国公被楚游以小博大害死。
想到这里，洛姝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甚至不愿意去回想后来的事情。
宁国公死去之后，洛姝的境遇就一日不如一日，楚游却一飞冲天，甚至还被那些人认为是玉离声的宿敌。
可笑。
楚游是一个邪性不改的未来魔头，那么玉离声……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这个时候爱慕玉离声的人不会明白，就连洛姝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亲眼见过之后，才最终清醒过来。
但她却有幸，又回到了这个她还一心想和玉离声结亲的时候，这个时候宁国公还没有死，宁国公府依然是一株参天大树。
这一次，洛姝不会再执着于玉离声了，不过，并不妨碍她小小地利用一下玉离声和楚游的婚约。
下人来报，宁国公已经回府了。
洛姝迎了上去：“爹爹。我今日在玉府，见到了一个自称和玉师兄有婚约的女子。”她记得这个时候自己有多么痴迷于玉离声，泫然欲泣的神情也做得很到位，“我不想在帝京七院见到她。”
宁国公顿了一下：“和离声有婚约的女子？”
“对，一个青州来的乡下人，叫楚游。”洛姝道，“不过是刚刚踏入修行而已，她哪里配得上玉师兄？完全是痴心妄想！帝京七院都在这个时候招生，我不想看到她。”
宁国公深受女帝信任，以宁国公府的权势而言，和帝京七院打个招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宁国公道：“为父知道了，此事就交给为父了。”
“您可别忘了，我会问府上的先生的。”洛姝撒娇一样道，摇了摇宁国公的手臂。
宁国公含笑点头，洛姝才告退。
她一向知道宁国公是乐于见到她和玉离声联姻的，所以当然会满足女儿这个小小的愿望。
但是对于楚游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了。
她是绝世天才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没有道门圣人的教导，没有帝京七院的资源，哪怕楚游能够拜入别的小门派里面，她也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大多数机缘了。天才是很难对付的，洛姝占了先机，就可以在暗处一点一点消磨着楚游，夺去楚游的机缘，磨去她的存在……
而且，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洛姝面颊微红，有一点春意。
这让她忘记了宁国公某一个瞬间里面的停顿和迟疑。
像宁国公这样的大人物，于他而言楚游只是一只小虫子，洛姝的要求他不会拒绝，然而宁国公在意的，事实上是那一份婚约。
宁国公面色阴沉了许久，才吩咐道：“备马，我要入宫。”
……
此时，也有一个人刚从宫中回来。
玉丞相的面色没有比宁国公好到哪里去。
玉夫人已经换了几个大夫，但是依然觉得身体不适。
但是玉夫人一向温柔解意，当然不会让玉丞相心烦。她只是柔声道：“我毕竟不是二少爷的生母，那份婚书，难道真的是姐姐生前定下来的？”
玉丞相面容如玉，但是非常冷漠：“她从不曾提过，我亦不知晓，既非父母之命，又如何能够当真？更何况，从那少女用的手段来看，想必也不是什么正道手段，连名字也不敢留下，多半是一个偷了婚书的妖女。”
“妖女？”玉夫人惊呼一声，花容失色。
“你身上没有药性的残留，那便是蛊惑神魂的手法，这一道上最为有名的，就是合欢宗的那个妖女。”玉丞相道，“婚书既然是偷来的，那就做不得准。你也是离声的母亲，离声的婚事，当然应该听从父母之命。宁安郡主，我觉得不错。”
玉夫人声音低了一点：“可是那个少女若是再出现……”
“为妾还是为奴，让她自己来选。”
……
楚游站在路边欣赏了一下宁国公府拉车的雪白的天马，感觉马腿或许会比兔腿好吃一点——但是，当然的，她完全想不到这件事情和她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帝京的一切对于楚游而言都很新鲜。
城门之外来去四方的剑舟，奔跑在御道上面的生着双翼的马儿，起起降降的机关兽，高空之中巡城卫使用的机关飞鸾，楚游睁大了眼睛去看那些机关兽，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没有人知道楚游只是在对照着那些机关和灵力的运行轨迹，觉得还有许多的改进之处，可是想必帝京人人财大气粗，并不在意这一点大大的消耗吧……
这么一对比起来，显得她自己更穷了。
婚书很贵，可是又换不来钱，失策了。
楚游忧愁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很多钱袋子。
很多很多。
她倒是很想劫富济一下贫穷的自己，但是一想到这里是帝京，楚游直接放弃了。
木匠说过，做人，第一就是要稳健。
帝京城至少有三位圣人坐镇，就是妖族大圣也不敢在这里造次，楚游只要不是脑子坏掉了，就不可能在帝京城做一些冒险的事情。更何况帝京之中望气术不可以随意动用，天知道随随便便一个路人会是什么来头。
而且她是来考学的。
只要考进了帝京七院之中任意一家书院，她这个小小的烦恼就可以迎刃而解，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在帝京先活过几天而已。
是的，楚游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考不上任何一家书院，她只是烦恼自己应该选哪一家。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赚钱要紧。她身上剩下的银子，连客栈都快住不起了。
帝京居，大不易啊。
楚游一家一家的招工告示看过去，发现帝京果然不同，尤其是在三月这个特殊的时节，到处都是来考学的修行者，连护院的最低要求都是至少开拓四条灵脉。
这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过分。
凡天下修行者，修行第一步就是引灵入体，然后以天地灵气洗髓，再开拓灵脉，等到开拓人体之内的七条灵脉之后，就可以正式踏入蕴灵境界。
开拓灵脉是一个漫长而重要的过程，大多数人完成这件事情都需要数十年，少数天才除外，比如玉离声，他早早地踏入了蕴灵境界，现在已经是蕴灵巅峰。
大部分来考学的人里面，四条灵脉是最基础的，少部分天才已经即将踏入蕴灵境界。
楚游当然是一个天才。
她引灵入体用了一炷香，洗髓用了一日，开拓第一条灵脉用了不到七天，尽管在绝灵之地困了许多年，但这也正是她一旦踏入修行就能够突飞猛进的原因——因为开拓灵脉的同时伴随着修行者对于自己的身体的认知以及配合着道经法门调动着天地灵气的过程，这一切楚游都很熟悉，因为她人生的前十四年所做的不外乎就是在修行，各种各样的修行。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从楚游离开无名村之后，也没有过几天而已。
让她现在就开拓四条灵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些不要灵脉要求的工作么……
总不能去码头扛大包吧？
放弃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当然最主要的是楚游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码头扛大包的工作都卷起来了——那些从各地赶来的体修，他们已经卷到丧心病狂，比机关兽还更便宜了！
和体修实在卷不起，楚游思来想去，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有一些专业技能的。
片刻后，一面正面写着“机关兽维修”，反面写着“人的病也治”，夹缝里面一行小字“还可提供律法援助”的幡子立了起来。
楚游守株待兔，好整以暇。
……然后一只兔子也没有等来。
帝京并没有她在书中读过的那种管理城市仪容仪表的官员，楚游的小摊才能够安安稳稳摆下去，但问题依然在于这里是帝京，修理机关兽的墨家弟子到处都是，治病的大夫也到处都是，谁会去光顾一个随随便便的路边小摊？
更何况这个摊主看起来，就一副并不靠谱，而且缺钱缺的要命的样子。
于是楚游从下午等到日落，又等到将要入夜，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摆摊的本事是向算命瞎子学来的，而算命瞎子的业绩么……尽管他做的是一个在无名村里面垄断的行业，但依然是零，而且经常为负数，因为算不准晴雨被愤怒的猎户砸了摊……
如果再不来人，就只能做一点作奸犯科违法乱纪的事情了……她可真的不是自愿的啊，都是生活所迫。
楚游叹了一口气，发现有人在看着她。
一个她今日见过的人。
扛大包的体修里面最卖力的那个少女。
而体修少女也看见了摆地摊的她。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底对对方下了定义。
穷鬼。
想是这么想的，那个体修少女还是走了过来，带了一点怀疑的语气问道：“你能修理机关兽？”
楚游随便指了指幡子，表示你没长眼睛吗。
体修少女问道：“多少钱？”
楚游道：“先让我看看你的机关兽。”
体修少女小心翼翼拿出来了一只机关小鸟。
楚游端详了一下：“这种机关鸟是旧式的机关吧，三两六钱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体修少女道，“就是墨家正统弟子也只要五两银子而已！”
“那你去找墨家弟子啊。”楚游一脸满不在乎。
“我……”体修少女露出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表情。
那当然是因为她身上只有三两六钱银子，还是她今天一天辛苦赚来的，楚游说的一分一毫都不差。
这简直就是一个穷鬼在抢劫另一个穷鬼的无情场面，唯一的不同之处是，楚游还算有一点点良心。
“三两六钱，修理机关兽，顺便还能治一治你的病，不过，都不能根治，只是缓解。”楚游懒洋洋看了她一眼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病？”
楚游把幡子翻了一个面，露出来了“人的病也能治”几个字。
体修少女梗了一下。
“可是你都治不好。”
“三两银子你想要什么机关兽啊？”楚游道，“爱治不治。”
“我治。”体修少女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
交易达成，楚游指尖在机关鸟身上飞速地移动了一下，似乎只是点了一点，然后又迅速在体修少女身上点了一点。
体修少女闷哼一声，喷出来了一口紫色的淤血，顿时感觉自己松快了许多。
“好了。”楚游道，拍拍手放下了机关鸟。
体修少女犹豫了一下：“可是它以前会说话的。”
机关鸟开口了：“兔子，兔子，兔子……”
体修少女：“……”
楚游一把把机关鸟从少女的手中抢了过来，拍了几下：“一个小意外，现在好了。”
机关鸟开口了：“布谷，布谷，布谷……”
楚游又把幡子转了一下，问道：“你还需要律法援助吗？”
“不必了。”一文钱也没剩下来的体修少女走了，准备好露宿街头——京中体修们都穷，她知道不少这样的地方。她只要再熬过三天……
楚游当然也是干完一笔之后收摊走人，三两银子够她过三天，而三天之后……
就是白鹭书院开山门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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