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帝京。
玉丞相府。
“第几盘了？”
“数不清楚……至少双十之数。”
两个传菜的丫鬟交头接耳，望向那个待客的偏厅里面风卷残云一般的少女的时候眼中有一些敬畏。
少女自然是刚刚赶到了帝京城的楚游。
她当然没有乘坐青莲剑宗的挂票，而是小小的蛊惑了一下检票的剑宗弟子，上船之后找了个地方窝着，然后一路到了帝京。青莲剑宗既不会在意船上多出来一个人，也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胆敢逃青莲剑宗的票。是的，他们虽然穷，但是青莲剑宗很凶，可以说是又穷又凶。
如果给楚游多一点时间或许她会试着去赚点钱，做一个好人，但是她必须乘坐这一班剑舟。因为从她到渡口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剑舟就要启程，而剑舟下一次出发就是两个月以后。
她必须要在一个月之内到达帝京，因为这是三月份。
烟花三月到京城，因为帝京七院都在这个时候招生。
只是，在参加任何一家书院的考试之前，楚游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处理。
“我吃饱了。”楚游放下筷子道，“多谢款待——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未婚夫？”
“明年。”
“……？”
楚游愣了一下，认真道：“请问，他是还没有出生吗？”
“……”那个回答她问话的丫鬟明显有一些恼怒了，“你既然能找上门来，就不要装疯卖傻了，天下谁不知道我家二少爷常年在齐京修行，只是偶尔才会回来帝京！”
“显然，你对天下人有一些误解。因为我是一个山里来的乡下人。”楚游道，“然后，齐京是什么地方？”
“你真的不知道齐京？”
“我只知道帝京。”
楚游背过的经典有万册，书卷之中有万里路——但那是十四年前，或者更久以前的万里路，十四年前，齐京不叫齐京，那里才是真正的帝京城。
在更久的十七年以前，妖族大军侵犯北境，屠戮万里之遥，北境燕州十室九空，血气冲天，哀鸿遍野。两年之后，女帝以靖难之名起事，临朝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即是迁都于北方，也就是现在的帝京城。
女帝立誓：天子守国门。
此后数年的时间，有女帝坐镇，妖族再也不敢进犯大昭边境，而帝京也理所当然成了天下第一城，齐京则是陪都——但这并不代表齐京要比帝京更弱，至少不会有人觉得齐京那位道门圣人比不过帝京的道门圣人。
而玉离声，就是齐京道门圣人唯一的弟子，以及大昭神朝的第一天才。传闻他出生不久后就被那位圣人收为弟子，七岁引灵入体的时候只花了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蕴灵巅峰，乃是年轻一代天才之首，极有可能是道门未来的接班人。
但除了天才之名以外，更有名的是，他是在合欢宗圣女白霜霜陨落之后，第一个被整个神朝承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这世界上既没有比他更天才的，也没有比他更能打的，还没有比他更美貌的。
更不要说他出身于相府，师父又是一位道门圣人，人生只能用完美二字来形容。
所以，玉离声的爱慕者当然也不会太少。北到镇北王府，南到灵海宗，再加上帝京齐京数个学院之中，到处都是玉离声的崇拜者。不过，在这些爱慕者里面，被认为有可能和他相知相交的，也只有几个——
灵海圣女，宁安郡主，道门小师妹……
当然这和当年青莲剑仙招惹的红颜们相比还是稍逊一些，只是玉离声现在也不过十六岁而已，岂是那已经过气的姬青莲能比的？
只是，现在，这位绝世天才身上有了第一个污点了。
他的来自乡下的未婚妻——
楚游支着肘子听得津津有味，还数了数，对比了一下两个名单。
“……就这几个？”
那个讲故事的丫鬟顿了一下，满脸的高傲之中，多了一点讶然，瞪着楚游。
“我是说……太不像话了，”楚游立刻做愠怒状，一拍桌板道：“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这种不修男德的男子，在我们村是没有人要的！”
丫鬟那与有荣焉的表情挂不住了。
她本来是抱着这村姑一听说少爷的名声一定会爱慕他的心态来给楚游科普的，楚游的怒意也在她意料的到的范围内——然而她根本想不到楚游不是醋意，而是如此的轻蔑，楚游这番话，在她听来简直是在玷污她家那位高贵的二少爷。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丫鬟气得脸都红了。
“怎么了？”楚游一脸无辜道，“消消气，你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
她这句话听起来又像是发自内心一样的真诚，就像是楚游那双充满了真诚的漂亮的眼睛——这种眼神习自某位青莲剑仙，姬青莲本人表示最适合对付无理取闹的女子。
玉家的丫鬟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点羞涩，但她清楚地知道，楚游前面那番话就是在耍她玩！
丫鬟又是羞又是怒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楚游道，“故意没听明白你在劝我知难而退，还是故意不知道，你是想做你家这位少爷的……小妾？而且还暗自想象过了许多次，你觉得你虽然不如那几个天之骄女，但是不求名利，只求他的一点怜惜，实在是可怜可爱得紧。”
楚游轻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对她隐隐有一些瞧不起的意思的那个丫鬟猛然退了一步，楚游完全说明白了她的所有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一分一毫都不差——这少女哪里是一个乡下土包子，这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够了。”一个满身贵气，又很娇艳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小梨，你先下去。”
见到这个妇人的时候，那个名叫小梨的丫鬟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退下了。
玉夫人坐到了主位上面，她身边的仆妇挥了挥手，偏厅里面的装潢和摆设瞬间变化着，似乎有不为人知的机关隐在暗中，一瞬之后，这里就是一间明亮的会客室了。
在这个过程里面，楚游一直平静地看着，一点异样都没有露出来，就好像她已经习以为常这样的天工手笔——又好像是为了不露怯在强装着自然一样。
这是一个难缠的。
玉夫人在心里评判了一下楚游。乡野少女，自然见识不多，修行极差，看来天分不行，性子倒是够野，可是，这里是帝京城。
玉夫人问道：“你到京城来，准备做什么？”
“去白鹭书院，流云道院，金海禅院各自走走……”楚游认真回答了大夫给她规划的行程，虽然她其实不知道大夫伟大而美好的愿望是“坑完儒家坑道门，坑完道门坑佛门，坑遍帝京七院”。
“但你先来了玉家。”
“没错。”楚游道，坦然和玉夫人对视。
玉夫人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是为了嫁一个如意郎君才来的帝京城，倒也不必表现得很有上进心，你应该知道以你的修为资质，帝京七院没有哪一所会选择你的。通过嫁人来改变命运是不错的想法，但是你选择的人错了，跨越太高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不过，你现在还有机会可以换人，玉氏旁支里面有不少年轻弟子，嫁了他们，有相府在，没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你觉得这个选择怎么样？当然可，别的补偿你也可以尽可能提出来。”
楚游的面色沉了下来。
玉夫人是在羞辱她，虽然可能玉夫人本来的用意并不是这样，这只是她顺手为之。就像那个丫鬟一样，她既希望楚游知难而退，而且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她知道楚游其实很聪明，而一个聪明人在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的时候，当然会选择一个聪明的做法。
哪怕她的脸已经被人踩在了地上，而且还在反复践踏。
楚游叹了一口气。
“我是真的不想拿退婚流剧本啊……”
玉夫人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你想好了吗？”
楚游笑了一下，认真问道：“通过结婚来改变命运，这就是您当年的做法吗？”
她的语气就像是玉夫人的语调那样的平静——又是那样充满了羞辱。
“大胆！”玉夫人身边的仆妇怒斥一声，却一点也没有看到楚游畏惧的表情。
少女站了起来，表情有一点古怪——其实她早该知道村长口中的好人家不可能是什么好人，但是第一次出远门就碰见玉夫人这样的人，对于楚游而言也是巨大的冲击。
“你想的没有错，我确实想过要拿这张婚书换点什么东西，银钱最好，因为我现在穷得像是年纪很小的体修，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家隔壁的猎户最喜欢说了——”
“莫、欺、少、年、穷。”楚游眨眨眼，解释道，“意思是不要欺负年纪很小的体修。”
玉夫人：“………………？？？”
虽然这种时候有一点不合时宜，但她发现楚游好像是认认真真这么觉得的。
——住在她家隔壁的猎户到底是什么缺德的神人啊？！
玉夫人并没有试图纠正这件事情。
因为楚游接着说道：“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发现这张婚书其实比我想象的更贵一点，很贵很贵，我可以待价而沽。”
玉夫人笑了：“你想的没有错，只是，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决定出价呢？既然一到京城就来了玉府，你还想走出去吗？”
玉府的侍卫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都是小聪明，玉夫人希望楚游明白这一点，但显然楚游不明白。
“——因为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楚游话音还未落，人已经不在玉夫人面前了，只剩下遥遥的声音。
“——一饭之恩，日后必有回报！再见了！”
“站住……”玉夫人怒道，然而发现自己一时之间居然发不出声音来了——就连那个仆妇，也是一模一样的失了声音！
不但如此，门外的侍卫们也和她们失去的联系，连让人抓住楚游的命令都发不出去！
一个刚刚踏入修行的人，哪里来的这样的手段？！
……
楚游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还碰见了那个叫小梨的丫鬟。
小梨大惊：“你……你居然还活着？！”
“看来你家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人……”楚游嘟囔了一声，忽然一顿，面色肃然，“有一件事情我给忘了……”她有一点尴尬地看着小梨。
“替我转告你家夫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后面没了？”
“有一种强迫症叫台词要说完，后面的我已经说过了。”
“但是你告诉我的是半截啊啊啊——”小梨崩溃道，发现楚游已经走远了。
楚游堂堂正正走出了玉府。
她并没有留意到的是，此时也有一个人自大门的方向走进了玉府，看清楚了楚游的模样的时候，就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惊骇！
洛姝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就像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拦住了小梨。
“刚才我在门口遇见了一个女子，那是谁？”
小梨面色一变道：“那是一个打秋风的乡下人，说是和我家二少爷有婚约，但是这个婚约是不可能履行的，洛仙子放心。”
“我知道了。”洛姝本来就生得白皙荏弱，苍白的面色也让人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她勉强笑了一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诶？等等啊，洛仙子。”
小梨的呼唤被洛姝抛在身后。
她本来就是道门年纪最小，样貌最好，天分最佳的女弟子。
不论是帝京的道院，还是齐京的道院，不论哪一个天才，都要叫她一句小师妹。
所以只要她想要离开玉府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拦住她。
更何况，她的家本来就在玉府不远处，同样是高门大院，门当户对。
洛姝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但是她遇见的人让她不得不这么失态下去。
这已经是洛姝重生的第十天了，她已经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可是，明明几日前已经拦住了三师兄不让他去青州，那个青州出身的少女怎么还是出现在了帝京城？——而且，就是上辈子，也没有人听说过楚游和玉离声之间有婚约，这不应该！
洛姝匆匆回了宁国公府，早有侍卫跪在她面前。
“小姐，青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是没有找到人。”
“不用找了。”洛姝面色平静道，“她已经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就有京城的玩法，其实帝京才是她的地盘，而且，楚游现在应该只是一个修行不久的人才对，微末之时的天才，才是最容易抹去的。
洛姝精致的眉眼之间，骤然多出来了几分狠厉——这样的神色，只有在她重生之后，才会浮现出来。
而就在洛姝不由自主回忆着前世种种的时候，玉府之中，追着她的小梨气喘吁吁停在了门口。
“洛仙子……走得太快了……咦？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与此同时，会客厅里面的玉夫人：“………………”
不知道楚游做了什么，她和会客厅里面的人现在不但动不了，而且说不出话，外面的侍卫们又不敢轻易闯进来，唯一能发现异样的小梨又被洛姝引走了。
玉夫人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有——人——吗——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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