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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抉择


  凌思道上鸟兽绝迹,风雪呼号,天地之间混沌不清。澜星扶着泓艰难地在山道上一步步挪动。澜星紧咬牙关,她不仅要支撑泓全部的重量,还要留心脚下,身侧就是万丈悬崖。

  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峭壁上有一方山洞。澜星扶着泓进去,将火褶点亮,洞中顿时大亮。只见山洞约莫两丈见方,足以容纳两人。澜星将洞中少许干草铺平,扶着泓躺下。她在洞口就近捡了些石块和树枝,将石块垒在洞口,既可防风雪又能遮挡视线。

  篝火渐渐烧起来,她这才觉得早已冻僵的肢体慢慢复苏。她从泓的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和一瓶金疮药,虽然不够用但也能解眼下困境。她查看泓的中箭部位,幸好未伤及心肺,但是箭簇却插得很深。

  澜星将贴身的亵衣扯开,撕扯成几块布条,然后将匕首放在篝火上炙烤了片刻,她摸了摸泓的额头,不忍心道,“泓,一会儿我要将箭头剜出来,可能会很痛,你稍微忍耐一下。”

  泓的睫毛微动了几下。澜星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划开伤口。泓的身体顿时紧绷的如一块岩石,澜星觉得这一刀也是剜在自己心口。她屏住呼吸麻利地将箭头从肉中剜出来,将仅有的一瓶金疮药均匀撒在创口上,然后用布条将伤口缠好。

  澜星长吁一口气跌坐在一旁,衣襟上的汗似是能拧出水来。她回头看泓躺在枯草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她将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和他并排躺下紧紧搂着他。

  “泓,你千万别睡过去,我和你说说话。”澜星疲惫至极,闭着眼睛轻声道。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或许风雪也会停。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是不是很厉害?总能闯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澜星握着泓的手,忽然感到他的手用了微弱的力量回应着,这让她觉得很安心。

  澜星开始哼起《桃花落》,低沉的音调在山洞中悠悠回荡,每个音符都飘进泓的耳中,似乎幻化成世间最神奇的良药愈合着他伤口。朦胧中他发觉所有的疼痛和恐惧都烟消云散,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黎明时分,泓醒过来见澜星躺在身侧抱着自己,睡得恬淡像个孩子。他微笑着在澜星的额头轻轻一吻。如果一辈子都能在醒来时看到她的睡颜,上天不吝赐予他这般平淡的幸福,此生足矣。

  天亮后,风雪停了。澜星搀扶着泓又继续在凌思道上缓慢前行。山道上并无足迹或马蹄印,看来萧子语的追兵没有选择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他们暂且安全。

  又走了几个时辰,忽然两人在苍茫天地间欣喜地发现一处山坡下似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他俩从冰雪覆盖的坡道上顺势滑下去,疏落的篱笆便近在眼前。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竟有人住?”澜星高声喊道,“有人吗?”喊了几声竟无人应答。澜星推开破旧的篱笆门,只见院子中立着很多木架,架子上放着大木筛,上面盖着毡布,表面落着一层雪。她将毡布揭开一角,里面是些干枯植物,她放在鼻子下一闻,禁不住喜悦道,“我们真是好运气,这些都是药材!”

  泓环顾四周见墙边立着几样农具,说道,“这儿的主人应该是药农或者大夫,只不过此刻不在。此处虽不隐蔽,但我们必须休整一下才能继续翻山。”

  澜星点头赞同,两人进了茅屋,房中弥漫着草药的香气。澜星在房中转悠一圈,拉开立在墙边药橱的几个抽屉,将所需药材一一摆好,对泓道,“你去里屋躺着,我去给你煎一剂汤药服下。如此失礼,只希望主人回来不要生气。”

  眼下危机解除,泓才有心开玩笑道,“怕什么?你不也号称医师,等他回来你提自己是崔知的关门弟子,他只怕还嫌自己招待不周,期望你能在医术上指点一二。”

  澜星翻了个白眼道,“我不知几次三番救了谁,他还有脸笑我?呵呵,我何止是关门弟子,我是唯一的弟子,还是唯一的女弟子。对了,对了”,她拍拍额头想起一件似乎很重要的事,“我外伤医术实在不精,昨天取箭簇的时候好像划断你一根经络。”

  “什么?那会怎样?”泓的背脊惊出冷汗。

  澜星将几样药材放进药臼“笃笃”捣起来,毫不在意道,“也没什么,还需等你伤口愈合后才知。轻则抬不起肩膀,重则或许左手就废了。”

  泓乍一听信以为真,不过一瞬就意识到澜星在吓唬他,他故作悲怆神情费力挪到澜星身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我要真是废了一只手,后半生恐怕还要劳烦你来照顾了。”

  听到“照顾”二字,澜星恍然失神心不在焉,捣药的手时快时慢,没了方才的节奏。这屋中淡淡的草药清香,让她心中子源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泓等着澜星继续和她笑闹两句,却不知她为何沉默,以为自己言语惹她生气,松开手悻悻道,“我还是去里屋躺着吧。”

  澜星将汤药煎好端到泓的面前,扶着他将一碗药喝个干净。澜星正准备起身去取金创药,泓却将她拽住,“你别走!”她的手指冰凉,那种凉意倏忽就蔓延进泓的心中。

  “我去给你换药!”澜星看着泓认真的模样,抿嘴笑道。

  “我不换药,你不许走!”泓神情举止带着十足的孩子气,他觉得眼前恍若梦境,只要他松开手澜星就会消失,梦也会醒来。

  “好,我不走,在这儿陪着你。”

  或许是汤药中有安眠的药草,加之失血过多极度虚弱,泓握着澜星的手沉沉睡去。澜星守在他的身边,伴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也伏在床边沉沉睡去。

  两日过去,泓的伤势大有好转,可茅屋的主人依旧未归。

  泓一路奔袭救援澜星又养了两日伤,此时形容狼狈,头发蓬乱,下巴已泛出青色的胡茬,澜星坐在一旁看着,直笑他活像个野人。

  澜星给他打了一盆水洗漱完毕,又从房中找出一把剃刀。泓听话地坐好,澜星拿着剃刀仔细将他杂乱的胡茬修整干净,又用木梳耐心地将打结的头发梳开,利落地束发成髻,将玉簪插好。

  泓安静地坐着,抬眼凝神望着澜星,她眉宇间的专注神色让他有些恍惚,总觉得两人不是正在逃脱困境委身于一间简陋茅草房,而是在将军府邸,像每个普通的清晨,妻子为他束发更衣,轻轻拥着他柔声道,“早点归来。”

  泓望着窗外霁雪初晴,天地如混沌初开后的净澈恒久,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一点。

  束好头发,澜星左右打量一番甚是满意地点点头,等着泓夸她两句,可不知为何泓心底却冒出个古怪念头,便脱口而出,“比起几年前在缘溪村,你束发的功夫是愈发好了。”

  澜星心头一震,笑意骤然凝固,不确定泓是意有所指还是同她玩笑,或许是自己的问题,此时不知锦华城中局势如何,因牵挂着子源安危,总会让她不自觉地去想。她不想让泓看出异常,稍整理了心情,只是淡淡道,“我当了那么多年的男子,为何还束不好这么简单发髻。”

  泓有几分失望,这种奇怪的气氛又悄然蔓延。无形之中总有一个人在他们之间跳脱出来,他只是安静地存在就足以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隔阂。

  泓略带歉意地握着她的手道,“我无心一说,别无他意。”

  澜星勉强挤出笑容道,“没什么!屋子里不多的存粮都被我们吃了,今天必须要出去找点食物。”

  “算了不要去。外面天寒地冻,又有追兵,我实在不放心你独自出去。”泓虽如此说,可心中明白即使两人能饿上一两天,但不知道走出凌思道还需多久,不准备些食物也是难以活着走出去。

  澜星轻松笑道,“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我负责出去抓野味,你负责将灶台烧起来,等我回来咱们就能饱餐一顿了。”

  “那你自己多小心,实在找不到也别勉强,不能走的太远。”泓不再阻拦又嘱托一番,澜星听话地点点头,提着剑出了门。

  澜星运气不错,一上午功夫就猎到两只野兔。回茅屋的路上,她满心却想着阳夏王宫局势和惦念子源的安危。显然整座皇宫已经在萧子语的控制中,帝后二人生死不明。子源若是知道消息,一定会从济州赶回救她,但他一定不知自己已经脱险,若子源以身赴险……她不敢再往下想。

  无论如何她都要返回阳夏城,可泓冒死来救又怎能辜负?

  澜星正想得出神,却冷不丁发现山坡下茅屋方向浓烟滚滚,烟雾腾空四散开来,茅屋变得若隐若现。澜星心头一惊,糟糕!是追兵?来不及多想便向坡下急奔,脚下不稳滑倒,又从坡上滚落坡下,她顾不上跌撞得疼痛,冲进篱笆院墙内。

  眼前景象着实让她惊呆了!

  灶台坍塌成土堆,散落一地的木柴正燃着熊熊烈火,冒出滚滚浓烟,泓站在旁边被烟呛得使劲咳嗽。

  “司马泓!”澜星怒喝,“你竟然把灶台烧塌了!”

  “咳咳咳……”司马泓灰头土脸沮丧道,“这土灶搭得十分松垮,我不过就捅咕两下,谁知竟塌了……”

  澜星长吁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萧子语的追兵到了。”她这才觉得刚才跌得浑身疼,揉着胳膊道,“高门阀族的贵公子怎么会这些,是我疏忽了,今天若吃不上饭怪我,怪我!”

  泓略带歉意挪到她身边,颇有眼色接过她手中的两只野兔,笑道,“烧火做饭我不在行,烤个野味我最拿手,记不记得四年前回宛城的一路上,是哪只小馋猫守在我的篝火旁流口水?”

  澜星瞪她一眼,“看主人回来你怎么交代。”

  “我们趁他回来前溜之大吉啊!”泓挑着眉毛,轻扬嘴角笑着,拾起干柴利落地搭成篝火,澜星无奈只得过去帮忙。

  “啊——?”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回头一望见一十三四岁的少女立在门口,她身量纤细,一副猎户装扮,朴实无华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正张着嘴惊讶地看着灶台残骸。

  泓和澜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主人回来了!”

  泓走上前向她鞠躬道歉,“姑娘,我和夫人在这山道中迷途,天降大雪饥寒交加,才在你这茅屋中借宿几宿,叨扰之处还望见谅。”泓从衣袖中摸出一锭金子递过去,“这是一点谢意,还望姑娘收下。”

  少女毫不客气地接过金子,盯着他们仔细打量,只撂下“骗人”二字就径直进了屋。

  “怎么办?”泓问澜星,“我们现在就走?”

  澜星摇摇头,沉吟片刻道,“你有伤在身又补给不足,如此还是走不出这山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屋和小姑娘商量。”

  澜星推开房门见姑娘正在拾掇药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荒无人迹的凌思道?”

  姑娘听她进来并未转身冷漠回道,“擅闯民宅毁坏财物,我还没审问你们,你倒先问起我?”

  澜星自知理亏,又见姑娘拒人千里之外不愿帮助,便不再追问,只是说,“能借纸笔一用吗?”

  “看在外面站那位大哥哥慷慨大方的份儿上,让你用一下。”

  澜星在纸上提笔疾书,片刻写好后走到姑娘身后道,“澜星未经允许,擅自翻阅你的手札,知晓你正在研习伤寒病症的药方,我早年幸得师傅传教,他在这方面颇有造诣,这纸上皆是他的心血,希望有益于你,也算是我的歉意。”

  小姑娘依旧闷声整理药橱,丝毫没有反应,澜星只得将那张纸放在桌案上,悄然掩门而出。

  “怎么样?”泓见她走出来问道,澜星摇摇头,嗔怪道,“都怨你!她不愿再收留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人失望正准备离开,却听身后小姑娘喊道,“两位留步!”两人回头见她快步追出来,“这荒山野岭给我这么多钱也买不来粮食,苏英赶了两天路,早饿的头昏眼花,先把这野兔烤好再走。”

  小姑娘语气虽然严厉,但诚恳的目光中隐有期待,澜星微微一笑知道她那张药方最终起效,平息了小姑娘的一腔怒火。

  泓又将篝火燃起,熊熊火焰已将兔肉烤的满院飘香,让人垂涎欲滴。苏英跑到院子后面的树下挖出三坛酒,喜滋滋说道,“这是我去年秋天埋下的桂花酿,不如今日尝尝?”说话间打开酒坛,浓烈的酒香四溢,让人未饮先醉。

  三人围坐在篝火旁,吃着烤肉喝着美酒。苏英年少又孤身一人,聊了半日觉得泓和澜星和善风趣,不免将他两人当做哥哥姐姐看待,放下戒备敞开心扉。

  苏英提起十日前准备翻山到济州城镇去卖些药材,却不料常走的山道却被重兵封锁,只得原路返回。

  澜星听闻此言,原本愉悦的脸上立即露出几分不安,“为何会出现重兵?”

  苏英想了想道,“我说不准,但大约是有大军要从济州方向开进阳夏城,那条路是必经之地。”

  泓余光扫过低垂眼眸的澜星,眼眸中闪现一抹冷色,他用佩刀切下一块烤的里焦外嫩的兔肉递给她道,“今晚在苏姑娘这儿再借宿一晚,明日我们回家吧。”

  澜星低头沉默,苏英已有三分醉意道,“泓哥哥何必急着走,我还要请教澜星姐姐许多问题呢!”

  泓觉得苏英也算有恩于他,父母早亡孤身一人又十分聪慧伶俐,便问,“苏姑娘若是愿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家,那时你想请教多少问题都可以,澜星姐姐的医术可精湛呢~”

  谁料苏英竟然拒绝得十分干脆,“多谢美意,苏英还有未尽之事不能离开,也不便言明。”

  天气严寒,三人将三坛酒一饮而尽。苏英不胜酒力早已醉倒回屋躺下,澜星和泓也都有了七八分醉意,两人相互扶着进屋。

  夜幕降临,澜星在客厅烧起火盆,整个房间顿时暖烘烘的。她倦怠极了,坐在木塌边脱掉披风,轻声道,“苏英回来睡了里屋,只有这儿还能将就一夜,你睡木塌,我睡地上。”

  泓也挨着澜星坐下拉着她的手,皱起眉头道,“刚才一提到济州,你脸色都变了,你在担心萧子源的安危?你诚实回答我,澜星。”

  澜星抿着嘴低头不言,泓只觉得酒气冲头,双手揽着她的肩膀十分激动,“你听我说,东隅国内乱已起,萧子源未必是太子的对手,前途未卜。你现在跟我回扶迎去,任凭他们争得天翻地覆都和你无关,你今后再也不是东隅国王妃,你只是我的澜星。”

  澜星抬起头时泪水划过脸颊,“即便没有萧子源,我们还能回去吗?我如何面对陛下,你又如何面对你父亲和云旗,还有孩子……”

  泓抬手轻轻将澜星脸上泪珠拭去,轻声道,“我的心只装得下你一人,我愿意抛下所有,背负世人的唾骂和指责。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有信心挣脱所有枷锁桎梏,我们会有美满的结局。”

  澜星含泪凝视着泓良久,他的目光依旧深情而炽热。泓情不自禁地将澜星紧紧搂在怀中,温润的身体和恬淡的香气唤起他深埋许久的思念和爱意。

  “澜星……澜星……”泓的唇摩挲着澜星的耳朵,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呼吸声渐渐沉重。澜星的身体在这蛊惑中不停颤抖,终于也紧紧搂着泓的脖子亲吻他,似乎要用尽这一生的深情和缠绵去抚平他们心口的伤痕。

  两人相拥跌落在床榻,手指相互在彼此的身上游走探寻,衣袍一件件抛落在地,几分醉意更让泓难以自持,这场汹涌的□□就要冲过那一道鸿沟。

  “泓……”,方才有一个瞬间,澜星已决定听从内心的呼唤,沉溺留恋在泓温热的胸膛中,可意乱情迷中灵台却瞬间清明,伸手按住泓正要解开她亵衣的手。

  泓抬眼凝视着她,满眼笑意轻声道,“我想要你。”

  澜星将他推开道,“苏英还在屋里。”

  泓明白澜星止步的理由,他如今是别人的夫君,而澜星亦是别人的妻子。他长叹一口气,紧紧搂着澜星道,吻着她的额头道,“好吧,来日方长。”

  澜星点点头,闭上眼眸躺在泓的臂弯中,“今夜早点睡。”泓听着她在怀中呼吸均匀,安心地闭上眼睛,唇角溢出笑来,“我爱你。”

  冬夜漫长,房中弥漫着令人安眠的香甜气息。

  “泓哥哥……泓哥哥……”,泓被这声音吵醒,他朦胧睁眼却见苏英站在塌前,神情很是焦急,“澜星姐姐留下这字条和一张图,走了。”

  泓震惊之下一把夺过字条,只见上面澜星笔迹写道:依所绘之图走出凌思道尽快返回扶迎。我走了,勿追勿念。泓猛然起身下床,却觉得头昏沉地要摔倒。苏英上前扶住他,又指了指地上一些黑色粉末,“澜星姐姐烧了安眠的药草。”

  “傅澜星,你骗我!”泓咬牙切齿,如一头猛兽咆哮,眼中充满森然寒意和愤怒。

  泓不相信澜星竟会为了萧子源的安危而抛下自己,他踉跄着冲出茅屋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茫茫天地已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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