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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浮生


  司马泰独自摇橹乘着木舟向湖心亭驶去。湖水引流于郊外温泉,隆冬时节湖面泛着氤氲水汽,亭中孤独的身影如影如幻,只有一缕非笛非箫吹奏的音调悠然入耳。曲子他莫不熟悉,大哥泓以为独自躲在这静僻的角落,就没人能知道他深藏的心事,所有人都听辩出来,但阖府上下没人敢试图靠近他劝慰。

  落霞漫天,却无法照亮他黯淡而绝望的心情。

  木舟靠岸,曲子虽然一滞却未停止。泓倚靠亭柱,手捧着叶笛,微仰着头闭合双目吹奏。泰并不出声打断,只是安静地坐在火炉旁取暖。夜色降临,湖对岸府上各院的风灯依次亮起,星星点点将这寒冬照出些微暖意。

  曲子终于停了,泓将身旁放的木匣打开,将叶笛放进去,泰看到里面还放着很多翠绿饱满的树叶,想必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乐器”。

  “亭中寒凉,你若没有其他事就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泓似乎在下逐客令。

  “大哥……”,泰蹙眉迟疑,“你去救澜星公主的事我已经听玉龙风说了前因后果。此番陛下又将你急调回京,不如借此时机休养,其余日后再筹谋。”

  泓的双眸寒意凛然冷笑道,“陛下真是多虑了,担心我会为了她的安危,不顾大局举兵东隅国?看来在世人眼中我已经变成一个只念儿女私情的傻瓜,你是不是也这样看我?”

  泰摇摇头道,“陛下依然将十万大军集结在两国边境上,情势一旦生变,我国最终还是会出兵相助萧二皇子,保澜星公主无虞。这个将领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你。”

  “他们果然是兄妹,将我的忠心和真情拿出来不停的践踏。”泓双手紧握成拳头,身体因愤怒而轻微颤抖,他猛然将身旁的木匣掀开,低吼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吹这曲子?它就像一把利剑戳进我的心窝,我让它流血、结痂、再撕裂、再流血,循环往复,直到它变成一块冰冷的顽石。”

  泰走过去扶住他的双肩道,“大哥你冷静一下,公主有什么错?她善良纯真,独自在异国他乡举步维艰,萧子源的回护她铭感于心,即知有难如何会弃他而去,权衡厉害做出选择,你又何必执拗于此。”

  “不弃他而弃我?事到如今不必再为她开脱。”,泓闭上双眼十分艰难道,“那不是权衡,她爱上了萧子源。”承认这个事实,让他觉得有剜心之痛,“你说得对,我又何必执拗于此,从此我们该是两不相干了。”话音未落,捧起木匣中所有的叶片扬手洒进了湖水中。

  泰低着头默然不语。泓大步走向亭边跳上木舟扬声道,“回去吧,我需得向父亲请罪,毕竟他给了我足够多的耐心和时间让我知道何为所求。”

  泰怔怔凝视着立在船头的泓,他已将毕生的至真情怀都隐匿在这苍茫夜色中,从此世间只有为追逐权力而生的司马泓。

  澜星走出凌思道,向北纵马疾驰。她沿途已打听清楚子源目前集结济州、赤州守军约八万人在锦华城北一百余里驻扎。如今大军对城池渐成合围之势,只要部署得当用此兵力定能攻破京城。然而萧子语踞守不出,并扬言若是子源强攻,就让全城百姓陪葬。

  深夜时分一片开阔山谷中,千顶军帐整肃排列,此刻除了巡逻士兵,诸位将士已经安睡,唯有中军营帐依旧灯火通明。大帐外的侍卫见来人是广安王妃,准备进去通传,却被澜星拦住,她低声道,“我自己进去。”

  帐内灯火如织,长案前的炭盆火烧的正旺,整个军帐暖意融融,桌案上的汤药碗还冒着氤氲热气,子源披着银狐大氅趴在桌案上小憩,眉宇之间俱是疲惫。

  “子源……”澜星轻声唤他。

  子源缓缓睁开双眼,不敢相信澜星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他伸出手抚上澜星冰凉的脸颊,澜星也伸手覆上他的手,“我回来了。”

  子源将澜星揽入怀中,用银狐大氅将澜星也包裹地严严实实,澜星抬头凝视着子源的眼眸,睫影之下只映出她一人,她的体温虽然如冰似霜,却在渐渐回温。

  两人并肩靠着许久,子源才开口道,“你知道吗,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祈祷上天再给我多留些时间,我后悔了……”

  “后悔?”澜星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答应你不做夫妻,只做盟友。”

  “子源……”,澜星想解释,却被子源打断,“你先别说,我害怕听到你的答案。你可以选择爱我或不爱我,而我只能选择爱你或更爱你。起初我听到你被困在王城,只一心想救你,如今到了城下才发现我更需要救一城的百姓,兄长弑君杀父,倒行逆施。治天下我不胜其任,但我即使耗尽心力也要攻下锦华城,我希望你能留在身边帮我。”

  澜星看着他日渐消瘦虚弱,心口一阵钝疼。

  子源叹道,“如何攻城我一筹莫展,子语以城中百姓要挟,他捉拿平民绑在城墙筑成人墙,强攻只会伤及无辜。今日之前,我还不能确定司马泓是否将你救出,也害怕他用你的性命威胁我。见你平安归来,我的顾虑祛除大半。”

  澜星咬着嘴唇凝眉道,“兵有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王爷宽仁爱民,然而因顾忌我的性命,这百十人性命,不顾锦华城安危,不顾天下人福祉,更不顾东隅国运,孰重孰轻?”

  “你说的对。澜星,你最终帮我下了决心。”子源心中悬而未决的大石终于落地。子源将酝酿已久的攻城计划与澜星商议,两人又讨论了许多细节,直到东方既白才入睡。

  睡了两个时辰,澜星起身去营中找惠然,路上碰到济州守将叶怀泽,她请求叶将军想办法向锦华城散布消息,就说王爷因忧思城中百姓安危而病倒,此番破城之计是广安王妃提议的。

  叶将军立刻明白她的用意,王妃深明大义令他钦佩,她甘愿牺牲自己的声望,也要保全广安王的仁德之心,顺应民意才不会因两王之争而有损国本,让他国有可乘之机。金将军立刻部署此事,不出三日,锦华城中百姓都知道广安王驻兵百里之外,旬日之间就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中。破城之役即便惨烈,广安王会优抚恤阵亡将士和平民,不究守军之责。

  萧子语军心动摇已毫无战力可言,仅凭依仗城池固若金汤继续死守。子源大军攻城方案已定,预备兵分三路:第一路主力自北向南猛攻城池背后,拖住守军主力,同时在北面防范扶迎国从苍溪道偷袭;第二路由西向东攻城,谨防萧子语弃城而逃或截断掌月国的救兵;第三路由东向西佯攻,若能诱敌而出在东面峡谷合围歼灭。

  安歌站在城池箭楼遥望子源各方兵力部署,唯有长久的沉默,后路已绝,前路茫茫,无力抵抗又不甘败降,他必须为太子铺就最后一条生路。

  城外山塬冬夜霜重,迎面风来将安歌吹得十分清醒。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见一身影披着夜色而来,便上前行了大礼,“草民拜见广安王。”

  “安歌大人请起。”萧子源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波澜,他并不先问为何在决战之前密约至此,他等待安歌阐明来意。

  “我知道今日王爷定会赴约。”安歌道。

  任谁都不愿被别人轻易猜中心思,但子源仍旧保持微笑,“你今夜前来,不会是想和我谈什么上兵伐谋、次之伐交,最次攻城的话吧。”

  安歌忽然郑重跪下道,“只求王爷宽恕主人性命,放他离去。”

  子源望着安歌,纵使他身份卑微,却品性高远从不屈尊于他人,他清澈眼眸中的强烈渴求让他无法拒绝。他清楚一旦心生宽恕,便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在仇恨和屈辱中疯长,然后像藤蔓一样紧缚国家并捆绑他的手脚。

  安歌见他沉默又道,“太子智昏,终其一生都不能成为您的对手。然而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即使他被命运厌弃,我也不能离开他。”

  “你起来吧!”子源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扶起,“他是我的手足至亲,本不需要刀兵相向,我和你一样只是在保护毕生珍惜之人。浮生如梦,我不惧怕朝生暮死,也不惧怕子语的阴谋杀戮,我只怕身后不能留给她一世安宁。”

  安歌望着苍茫夜色叹道,“王爷,我执念太深,即便逆天而行也无法回头。若您执意不放主人生路,我们只能继续制造更多的人生悲剧,最后同归于尽罢了。”他伸出手对月起誓,“若广安王保主人性命,安歌起誓穷尽毕生之力阻止杀戮,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入轮回。”

  子源最终答应。

  三日后安歌在王宫静待广安王破城的消息,正如他先前所料八万大军没有从北、西、东三面攻城,所有的布兵不过是转移视线的假象,真正的利器就是锦华城正南城门下一直通到郊外的地道,只需轻燃引线,城墙下埋好的火药会将它炸得粉碎,包括那道“人墙”也灰飞烟灭。

  所有守城将士不战而降,子源畅通无阻直奔王宫而来,这座城如此便易了主人,臣民翘首以盼的新君给他们带来新生。众将士正预备欢呼胜利,最糟糕的结果是太子逃走了。

  先锋叶将军战前立下军令状,若不生擒太子便自刎于宫门前,当他正欲拔剑却被澜星夺下,澜星当众将军令状撕得粉碎,只淡淡说,“就当它从来就不存在。”

  子源入宫几日却没见到澜星,每当他忙完政务披星戴月进了澜星寝宫,惠然都推说王妃身体不适已经安歇。两人相识三年,却第一次心生罅隙,看来澜星已经看出是他故意放走萧子语。

  如此心结只能寻计开解了。澜星实则想得透彻,她并非气子源明知叶怀泽无法生擒萧子语,还准许他立下军令状,她无法接受子源最终选择放走萧子语的事实,这把利刃最终会再一次威胁他的安危。

  新帝登基大典的前一夜,映秋来告诉澜星子源突然病倒了,澜星只淡淡地说,“知道了,你去请太医诊治,若能稳住病情就如期举行,若不能就另择吉日。”

  映秋见王妃并无前来探病的意思,只得回去禀告子源。澜星独坐在火炉前拿着酒壶一杯接一杯的饮,只是这酒越喝越清醒。子源以善对待世间,如果仁善是它作为帝王最大的软肋,那她最不应该做得就是规劝他成为一个擅用权谋的刽子手,这有悖于天性。所谓爱,只是陪伴,不是改变。

  想清楚了,她放下酒壶,向子源的寝宫大步而去。她轻轻进去,房中数盏宫灯将他苍白消瘦的容颜映得清晰,他半倚在塌上阖目养神。她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这轻微的举动让他睁开眼睛。

  子源恍惚地看着澜星,不禁有些错愕道,“澜星……你怎么来了?”

  澜星不说话,只抬起他的手腕轻搭脉搏,片刻却愠怒道,“你又骗我!”说罢起身要走,却被子源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哑声道,“别走,是我错了,不该骗你说病了,更不该向你隐瞒放走萧子语的事情。”

  澜星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僵硬的身体也柔软下来,轻声道,“你松开,我不走。”

  子源听了,心底骤然生出一阵不安和惶恐,“不行,司马泓也一定如此挽留过你,可你还是走了。”

  澜星在他怀中转过身,抬头瞬间落泪,“我是走了……,却是为你而来。”

  子源凝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他轻吻她湿润的眼睫,“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东隅国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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