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锈的齿轮（三）
但丁堡山体区三号阳台。
这个建造在山体上的法师之城有六个露天阳台，分布在但丁堡主城堡的两边。这六个阳台下方就是分别用作低年级学区和生活区用的左城堡和用作特殊用途的右城堡区。右城堡区现在几乎就是老佛朗斯基的专用冶炼区，除了学院里最特殊的存在——索尔先生以外，没有人愿意住在那个整天被酒气和打铁声充斥的地方，斯努比斯和亚索例外。如果说斯努比斯在法师之城里，除了亚索外，还有什么人比较亲近，那只有老佛朗斯基和索尔这两个和大法师基戈尔一个时期的学院创始人了。前者是因为斯努比斯从小就帮他处理冶炼用的炉火，后者则原因不明。
恩维所在的三号阳台就在主城堡区五楼的左边。和其他五个阳台一样，这个巨大的露天场所连着山体内部，经常有年轻的法师们来这里试验“飞行术”。每个阳台上都有两座独特的黑曜石雕像，这些都出自索尔先生之手。在恩维这批学生中流传着一个传说：这些形状各异的雕像其实是传说中的魔像，它们有着自己的灵魂。别看平时它们看上去只是每个阳台上的装饰品，一旦学院受到袭击，它们将是不亚于普通大法师的可怕守卫者。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金发法师站在一座托着下巴坐在基座上的女性雕像前，认真得和“她”说着话：“嘉斯汀阿姨，一会如果老师忍不住要揍我，您可务必出面给我说几句好话，老师最听你的话了。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个露着恬静笑容的女性雕像微笑着看着这个从小就喜欢来和“她”聊聊天的年轻法师，一如她在阳台上的每个日子一样。
脚步声从连着阳台的阴暗走道传来，恩维咽了咽口水，恭敬得站在那里迎接老师的到来。
基戈尔魁梧的身躯从阴影中露了出来，他并没有在恩维身旁停留，而是径自走到阳台尽头，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左城堡区。恰好在课间活动时间，那些低年级的顽皮学生正三三两两得在左城堡区和主城堡区之间的长廊上玩耍。有几个眼尖的孩子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基戈尔，大胆得向着他挥了挥小手。然后，一个身穿翠绿色羽袍的女士出现，远远得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自她出现后，那些顽皮的学生们就一窝蜂从长廊里跑进了学院。
基戈尔安静得看着这一幕，等最后一个学生也离开了长廊后，他问身后已经站了一会的学生说：“想清楚了没有。”
恩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师身后半步的地方，躬身给老师行了个礼，然后摸了下后脑勺，说：“我想了想，老师，我确实犯了不少错误。”
“呵，说说看。”
恩维用右手得食指轻轻敲打着大腿，对着老师说：“我不该把撤退的后路交给斯努比斯，撇开他个性因素之外，在复杂的战场情况下，将撤离的魔法交给攻击的主力这个安排很糟糕。弱者算计强者的复杂战场，对承担攻击者的法师，过于精细的算计会极大的削弱法师在攻击能力上的优势。”
“还有，我设计的战斗方案看似严密，其实过于依赖每个环节之间的衔接，其中一个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这在实战中是非常犯忌讳的，一个没有容错空间的战斗，那就是赌命。如果我没有贪心的想要依靠奥科维奇的禁咒魔法一次性解决两边的目标，其实会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基戈尔听完，冷笑了一声说：“呵呵，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
他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被第一批学生们评为三大天才法师之一的金发年轻人，说：“但是你依然没明白今天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反思。”
恩维耷拉着脸，话都不敢回，笔直得低头站着，做出了聆听老师教诲的模样。
基戈尔盯着他的眼睛说：“恩维，你知道这么多年，你最大的问题在哪么？你过于依赖你的小聪明了。在我的学生里，你最擅长揣摩别人心思的人，这给你带来了很多优势，也给了你一种可以随意玩弄对手的错觉。如果说起同等级法师之间的战斗，除了奥科维奇和尼米兹以外，你几乎可以轻易战胜任何一个人，这也让你获得了‘天才’的名号。我不知道这个头衔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在我看来，它已经快要让你变得愚蠢不堪了。这个虚妄的名号，你无止尽的追求那些华丽而轻松写意的胜利。好好想想你这些年，每一次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下意识在思考的是什么。是捷径！是用你的那些小聪明找到取巧的办法！比如那些你花了很多心思的光影魔法和迷惑敌人的小花招。”
恩维皱起了眉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愚蠢的魔法，只有愚蠢的法师。在法师的战斗里，魔力的计算和魔法的应用和魔法威力的高低一样重要，这一点是我教你的。但我并没有教你，魔力的计算和魔法的应用最重要！你那些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对着我有用么？”
“呵呵。你想过没有，在我刚教你们魔法的时候，哪一个同龄人能和你、奥科维奇、尼米兹三个人在试炼里正面交手。现在除了少数几个废物，还有多少人你不需要集中精力好好设计方案才敢下手,你们的差距正在一点点缩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战场不是戏院，你势均力敌的敌人按照你的设定一起献上华丽的演出。战场上你的唯一目标应该是最快最稳妥的弄死对方，不管用什么手段。法师的首要手段是什么？是更强大的魔力和丰富的魔法!你的那些手段是在没法迅速提升之后的第二选择。”
恩维脸色煞白，低着头说：“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哼，还来得及。我必须提醒你，并不是每一个被叫做天才的人都能站在顶峰，相反，这个世界上除了少数命运的宠儿，大部分所谓的‘天才’只是一些脑子聪明些的普通人，其中就包括你。有时间去找老佛朗斯基问问，这一路过来，我们遇到过多少这种所谓的天才，其中大部分连墓碑在哪都被人遗忘了。年轻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遇到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因为你们看似强大，但是只要把你们逼到你们不熟悉的战场上，就能轻易扭断你们的脖子。”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偷偷的锻炼身体，私下还找了科隆学习剑术和格斗。这一点是我今天没有把你打个半死扔进试炼室里的唯一原因。呵呵，说起来可笑，这么多人中，就只有你、阿图和那个蠢货把我这句话听进去了。”
“从今天开始，把冥想的时间提升一倍，如果两个月之后你的魔力没有提升到我满意的水平，呵呵，你自己考虑下应该接受怎样的惩罚吧。”
“还有，你最好别再想着靠那些华而不实的手段接近甚至超越奥科维奇，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活在他的阴影里，那你这辈子就算完了。很快，不但奥科维奇会把你远远拉开，就是尼米兹和其他小崽子们，也终有一天会把你踩在脚下。到了那个时候，你最好祈祷你自己不会比斯努比斯疯的更厉害。”
最后一句话让恩维低下头如同石化，直到基戈尔离开都没抬起头来。
许久之后，低着头的恩维站到了刚刚他的老师所站的位置，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群山，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出了眼泪：“天才，哈哈哈，天才！老师你说话可真是一针见血啊，原来我竟然是因为妒忌奥科维奇，哈哈哈，真是的，我连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笑完之后，金发法师从阳台一跃而下，在快速下坠的过程中闭上了眼睛。享受完短暂的疯狂后，风元素响应他的号召，将这个心灵收到重创的年轻人托上了天空。那些高空里欢快雀跃的风元素，扯开年轻法师胸口的法袍，露出了他强健的胸肌。恩维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向着远方的群峰急速飞去。
从左城堡区的教室里，传来一阵低年级法师学徒的骚动，数十个小脑袋伸出了窗口，看着空中如同一只猎鹰的恩维，这群孩子发出了欢快的叫声。在他们的身后，是气急败坏的绿袍女魔法导师——翠茜丝。
而就在恩维违反纪律在学院上空放肆飞行的时候。基戈尔出现在了学院山体深处的某个空间巨大的昏暗大厅中。那里，赫然立着一座和恩维看到的那座女性雕像长的一模一样的真人大小的石像。这个石像栩栩如生，如果不是那个黑曜石基座和她那一头还留有一些雕刻痕迹的棕色短发，她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沉默得走进房间的基戈尔，脸上露出了关心的表情。
站在黑曜石基座上的石像稍稍比基戈尔高出半个头，在走到她面前之后，基戈尔抬起头来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石像嘴角微微抬起，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由着基戈尔抬头看着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嘉斯汀......”魁梧的中年法师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嘿嘿，我没看错吧，因为拿着鞭子抽了几下那些‘小崽子们’，基戈尔现在这表情是在难过？”在名为嘉斯汀的女性雕像后面的阴影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基戈尔脑门马上开始发胀。
“你没看错，他在矫情。”另外一个声音笑着说。
“哈哈哈哈！”四个男人的笑声从那片阴影中传来。随着基戈尔的目光落到那里，黑暗中露出了四个和那个女性雕像一样一眼看上去和真人难以区分的男性雕像。
“闭嘴，但丁！”基戈尔冲着第一个发出声音的雕像说。
然后，也被基戈尔称作“索尔”的那个影子从地上钻了出来，他冲着那个名叫但丁的下巴雕刻有修理的很整洁的小胡子的雕像一字一句说：“别，笑，他，孤。”
“教了这么多年小崽子们，让你改变了很多呢。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像一个......”那个始终含着笑着听他们说话的女性雕像仔细斟酌了一会，找到了她认为的最合适的词。
“父亲。”
这个词让基戈尔愣在了原地，而耳边传来了曾经最亲密的四个男性战友更加大声的充满善意的笑声。
半响，魁梧的中年法师冲着后面的四个混账朋友再次吼了一声：“闭嘴。”
声音软弱无力，毫无威慑。
同一时间，在大陆西南方的精灵王庭——这个大陆最神秘国度的国民们信仰所在的地方——中心矗立的一座高塔顶层，一群守护着高等精灵们最大秘密的月精灵正在陷入空前的混乱。
两名穿着绿色披风的男性月精灵和一个有着一头紫色长发身材高挑的女性精灵一起急匆匆得走向了那个千年以来从未脱离过高等精灵中特殊的群体——绿先知们驻守的房间。
两个穿着皮甲、身材矫健的男性月精灵替月精灵一族最尊贵的三位高等精灵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那名有着深绿色眼睛的紫发女性精灵率先走了进去，然后她看着房间里那些惊慌失措的绿先知，沉声问：“发生什么了？”
一名头上长着两只鹿角、留着长长绿色胡须的高大月精灵匆匆赶到这位统治大陆西南方数千年的精灵女王面前，这位有着尊崇地位的绿先知向着她微微低头行礼，然后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告诉她说：“尊敬的月之魅、暗夜的守望者、月神之弓的执掌人、月精灵的女王，希岚德陛下，命运齿轮的内核，生锈了！”
月精灵女王希岚德愕然抬起头，看向遍布房间的那些大大小小齿轮中央，那个曾经在这个实际上是一个无限空间的房间里不停运转的金属齿轮中最大的一个，此刻俨然爬上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锈斑。而仿佛回应她的目光，曾经无数个依靠那个内核运转的齿轮发出的规律的“哒哒”声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又一阵代表着卡顿的“咔咔”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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