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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三府院 过刚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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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珍珍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两眼空洞无神,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看了一会儿,忽然扭过头去,面朝床铺里侧,咬着手指呜呜哭起来。

  她要强了五十多年,从不曾觉得前途黑暗;一生一世的夫君另结新欢,也不曾觉得人生无望;与花暮西之间的争斗,有输有赢,从不觉得委屈难过……可是,今天,史憨,只用了一句话,就将自己这一辈子的努力全盘倾覆——他毁了自己的希望,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其实,吴珍珍醒来有一刻钟了,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史憨陪在床边,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然后胸腔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有污物也有鲜血。

  史憨慌了,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惊惶四顾,待看见站在他身后抱着孩子的闻迷时,目中的焦急与迷茫终于消散了些许,他拉过闻迷,献宝一般的,想要将她怀中的婴孩给吴珍珍看。

  如他所愿,吴珍珍看了,但却是无比冷硬的一眼,那一眼似乎不过血液,两道目光有如实质,冰凌一样,彻骨寒凉。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眼眶是热的,有热泪倒流,流进心底,被心底的冷气一冰,热泪化作冰渣子,哗啦啦流淌下去,刺激肠胃过后逆流而上……最后在史憨祈求表扬的神色中,吴珍珍呕出更多的鲜血来。

  这时候,史忠来了,掀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这一幕,额上青筋暴起,飞起一脚就将史憨踹翻在地,欲要踹第二脚时,却听吴珍珍说话了。

  她道:“阿忠,我再也不要见他。”

  史忠和史憨都是一惊,父子二人还没说什么,又听吴珍珍继续道:“若违此誓,我,吴氏珍珍,死无葬身之地。”

  年过而立的史忠,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这一瞬间,刹那间泪流满面。他跪倒在地,不敢求情,只得“砰砰砰”不停磕头。

  吴珍珍没叫起,只是淡然吩咐道:“出去吧,让酥儿过来。”

  ……

  “外祖母……酥儿来了。”李酥跪在床前的脚踏上,轻声道。

  吴珍珍回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外孙女,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拉扯地抬不起手来,良久才道:“酥儿,你怪外祖母吗?”如果不是自己的安排,李酥也不一定要嫁给史憨的。

  李酥笑了一下,摇头道:“外祖母,您见外了。”她侧身从丫头手中接了热帕子,轻轻为吴珍珍擦拭着眼角,柔声道:“外祖母疼爱酥儿之心,全天下恐此一份,就连娘亲,也比不得。”

  她说得很是轻松,直到这时吴珍珍才发现李酥竟然没有哭过,她的眼角眉梢都是淡然随和,不见一丝一毫的自怨自艾。吴珍珍霍然坐直身,有些犹疑地看着李酥。

  李酥为吴珍珍披上外袍,又掖了掖被角,这才解释道:“外祖母,要说难过,自然是有的;但若说绝望,酥儿没有。”

  “是外祖母误了你!酥儿,你听话,和他和离,咱们再找更好的!”吴珍珍斩钉截铁道。

  李酥面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酥儿感念外祖母疼爱,不过不劳外祖母为我筹谋至斯,人心易变罢了,又不是天塌地陷的灾难。”

  虽然她言语间都是洒脱,但听在吴珍珍耳中,却是一种看破红尘的苍凉。此时的李酥,与当初的自己多么相似!当时自己也是……不对!自己当时有一儿一女!

  “酥儿,你……”吴珍珍话没说完,泪水又流了下来,这次的眼泪带着一种“祸不单行”的哀怨与痛楚。

  李酥抿了下嘴唇,身子轻轻一颤,两手不自觉握紧,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才确认道:“外祖母所料不差,酥儿有孕了。”

  “多……多久了?”吴珍珍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子发软,面前像是横亘着一条不得不走的断壁深渊。

  李酥不自觉抚摸着小腹,面上闪过一抹柔和之色,低声道:“两个多月了。”

  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不会随人愿!!!

  如果在昨日听见这个消息,吴珍珍会大喜过望、眉欢眼笑;但而今,却是痛不欲生、黯然销魂。

  “酥儿……你……如果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外祖母也支持你。”吴珍珍只是略作犹豫就做了决定。

  直到此时,李酥面上才显出淡然之外的神情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吴珍珍,先是不敢置信,而后慢慢流下泪来。

  李酥扑进吴珍珍怀中,滚烫的泪水瞬间湿透了吴珍珍的衣衫,她先是轻声抽噎,而后泣不成声,最后嚎啕大哭。

  断断续续的哭声,缓缓飘出院落,裹挟上四月里的春风,悠长的像是苍天的叹息。

  ……

  ***

  “吴珍珍果真守诺,至死不曾再见史憨。”宿倾怅然道。她不是为史憨而叹,而是为史憨对吴珍珍那致命一击。

  吴玹久久不能回神,史家的过往,对他而言,像是话本子才有的情节。他心疼姑祖母,心疼李酥母子……更心惊于蜀中史家后院的漠然。三代祖孙,两代母女,皆不是凡夫俗子,却被硬生生困在原地,为情所扰,不得善终。

  暴殄天物……

  “后来呢?李酥母子是如何去了瑜城的?”燕绥递给宿倾一杯清水,看她饮下,才问道。

  宿倾笑得有些苦涩,心中郁结难书,叹道:“史憨此人,果真人如其名。”她从没见过这种人,心思憨直,认准一样就不分青红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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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李酥要留下腹中胎儿,吴珍珍为此砌墙分府,以自己的正院为中心,用一道贯通南北的砖墙,将史府一分为二,另开院门,自己带着史慈和李酥居住。

  那时的蜀中史家后院,东府住着吴珍珍祖孙三人,西府住着花暮西祖孙三人和史恣、史憨父子。至于史家家主,淮南侯史忠夫妻,则住在前院,除了对吴珍珍晨昏定省,寻常再不往后院去。

  这在当时,也算得上是奇观异景了。史家的恩怨纠葛,因此传遍蜀中,时人将史家后院分府别居之事称为“一院三府”,也叫“三府院”——这也是后来史憨掌管史家之后迁居安京的一大主因。

  是的,后来,史憨接掌了史家。

  其实,吴珍珍分府的时候,曾与史忠定下约定。

  吴珍珍:“你父亲虽另结新欢,但却不曾违背规矩。他是看重嫡庶之人,在这一点上,我是要感谢他的。”史恣虽然纵着花暮西在正室面前耀武扬威,但却并不曾完全将规矩视作无物,该有的体面也给了吴珍珍,最重要的是,史恣正值壮年便卸任,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史忠,至今已经做了多年的闲散老翁。

  史忠束手站立,恭敬聆听母亲的教诲,此时颔首附和。

  吴珍珍又道:“酥儿是你的外甥女,她的孩儿是史家正宗的嫡子嫡孙……”

  不等吴珍珍将话说透,史忠主动道:“请娘放心,孩儿知晓应该怎么做。孩儿之后,史家家主,是要越子传孙的。”也就是说,当时的史忠,已经打定主意,在他传位之时,会越过儿子史憨,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嫡孙,也就是李酥的儿子(后来的时长汀)。

  吴珍珍长叹:“叫你为难了。”史家是几百年的名门世家,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家主之位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史憨作为史忠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要想越过他直接传位于下面的孙子辈,绝非易事,这其中,需要史忠长久的筹谋与安排。

  史忠摇头,想了想,忽然慢慢跪了下去,他膝行两步,来到吴珍珍脚边,真诚道:“娘……孩儿知道这些年来您的不容易,也明白酥儿经受的苦难,儿子不会为那个不孝子说一句好话,可是,娘,孩儿祈求您,不要太过为难自己。过刚易折,孩儿真的害怕再看到您吐血的场景了。”

  吴珍珍心下一震,儿子这番话,不亚于醍醐灌顶的金石之言,她开始审视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太过强求了……而今,竟然还要儿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好孩子,你说的娘都记住了。现在,娘也不争什么了,只求平平安安将酥儿的孩子养大,待他站得住了,娘带你和你妹妹去安京,去你外祖家……”说到这儿,吴珍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执拗这许多年,不仅是自己有家难回,就连两个儿女也不曾到过吴家。

  我错了吗?

  吴珍珍如遭雷击。

  她生来倔强,她报喜不报忧,她不想娘家为自己担心,她……她将自己禁锢在蜀中史家,想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争一个长短……

  她从来都不是花暮西。

  花暮西争的是男人,她争的是尊严。

  蜀中,困住的究竟是什么?是自己的尊严,还是所谓的体面,还是……本应自由自在的灵魂?

  吴珍珍扶起史忠,母子二人握紧双手。母亲保证说:“等酥儿的孩子经得住路途辛苦了,娘带你们回吴家。”她放下了所有,不再计较发髻微乱,不再在乎衣衫褶皱,她只想带她的儿孙们,回到那个温暖的所在。

  可是。

  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不会遂人愿。

  史忠壮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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