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无后续 十动然拒
沉浸在自己能够挣钱救母的喜悦里的成斐显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情绪变化，所以他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带着几分沾沾自喜道：“娘亲，斐儿去后山找药，找到很厉害的草药呢！那个药卖了好多钱，哦，对了！”说到这儿，成斐想起自己身上的银钱了，忙从荷包中掏出来给成葵看。
“娘，您看，这里有十五文钱！还能……”他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喜道：“还能给娘亲买三次药呢！”他终于注意到成葵面色不对了，实际上此时的成葵，面上已经又青又白了。
成斐还以为母亲是担心之后的药钱，忙又宽慰道：“还有呢！那个小弟弟还给了我两个银锭子呢……啊！”话没说完，已经被成葵一巴掌打翻了出去。
成葵眼含热泪从床上下来，看着摔倒在地的儿子心中一阵疼痛，可是当她的视线移到地上散落的铜钱时，又是一片凄凉——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真的不能避免吗？是不是无论自己怎么费心费力都不能消除那个恶魔留在他身体里的血液？！是不是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不能让成斐走正道，是不是？是不是！
成葵与成斐的目光对视，一个满目苍凉与失望，另一个则是疑惑又畏惧。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才五岁大的孩子怎么就学会偷钱、撒谎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做了好事却被母亲责打。
如果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自己生下他还有什么意义？自己这是为这个人世养大一头野兽吗？自己应该怎么做……成葵瘫坐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娘……斐儿错了，您不要哭了……”成斐爬过去，跪在成葵身边，怯生生认着错。他还是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但是他知道肯定是自己让母亲难过了。
“娘，我都改，求您不要哭了。”他道。
“你为什么要偷钱啊！啊？！娘和你说过多少遍，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施舍不行，同情也不要，宁可穷死饿死也不能丢了尊严！你是不是都当做耳旁风了，你……你这是拿刀捅娘的心啊！”成葵抱住成斐拍打着。
成斐一听“偷”那个字，脸就涨红了，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那是个无比耻辱的词，所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急道：“娘，我没有偷钱，真的没有……”
成葵眼中的失望转作了绝望，嘴唇也颤抖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口中喃喃道：“已经无药可救了吗，连认错都不敢了……”
“后来，成葵知道了真相，向成斐道歉，二人重归于好，结束。”宿倾总结道。
赫连槿年两姐妹呆若木鸡。
“不是……你这是什么故事？怎么虎头蛇尾的？”赫连槿年反应过来后就怒了，直接拍案而起，指着宿倾斥道。真是奇了怪了，正听到紧张处呢，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结束”了？！酒楼里的戏本子也没这么敷衍的吧！
“四姐姐……”赫连槿瑟拉拉赫连槿年，想要让她不要指着宿倾，可是赫连槿年哪里听她的，不仅不听，还转身教育起妹妹来：“六妹妹，姐姐和你说，买戏本子一定要先看最后一页有没有正常结局；听故事一定要找个靠谱的说书先生，否则听着听着，说书的一拍醒木，不是真人演出、情景再现，也不是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而是说‘好了，结束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我的老天爷！气死本姑娘了！”
赫连槿年一边说一边叉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走，当然，同时还不时用眼神瞄着宿倾，待看他一直安坐高堂、不急不慌时终于真生气了，她跑过去一把抱起糯糯，“恐吓”道：“你好好说不？不好好讲我就把糯糯抱走！”
宿倾没想到赫连槿年竟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一点儿悬念都容不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再看糯糯，被她抱在怀里，她倒是细心得很，这时候还不忘了好好托着他的小屁股，免得勒了脖子。宿倾心中暗暗点头，就凭这股子拧劲儿，还真适合成斐的性子。
毕竟，不破不立，不是吗。
糯糯有些没回神，他本来小口小口喝着山楂汤，嚼着山楂丸子，挨着爹爹坐着，踢踏着双腿，自在极了，怎么这个四姑姑又不正常了。他叹了口气，拍拍赫连槿年的头发，安慰道：“四姑姑你别生气，糯糯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糯糯，今天知道了真是好开心。可是糯糯真的想和爹爹在一起啊，所以今晚就不过去你那边了。”
糯糯就差没直接说“你很好，但我心中有人了”。这是标准的“十动然拒（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吧？！
赫连槿年表示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宿倾和赫连槿瑟已经笑疯了。
就连芭蕉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她走过去从赫连槿年怀中接过糯糯，忍笑道：“四小姐不必着急，我家少爷并非有意吊您胃口，而是……”芭蕉顿了一下，笑着瞧了宿倾一眼，这才继续说道：“而是因为，后来的事情，我家少爷也是当事人，有些话说出来有损她的形象，所以她不肯再说了。”
赫连槿瑟将姐姐拉回去坐下，双手捧上茶来，笑道：“四姐姐还是急性子，且听芭蕉姑娘慢慢说嘛。”
赫连槿年又是一口饮尽，小声哼道：“我就知道你偏心。”边说还往宿倾那边斜了一眼。
赫连槿瑟瞬间脸红，忙借着饮茶不说话了。
芭蕉将糯糯放回宿倾身边，为众人斟了茶水，又端上来一盘点心，这才解释道：“四小姐、六小姐，二位有所不知，当年，成斐口中那个买他草药的小弟弟正是我家少爷。哦，对了，不知道六小姐还记得吗，十一年前，我家少爷随同了悟大师进京，来贵府为六小姐诊脉……”
赫连槿瑟忙放下茶杯，点头道：“自然记得，当年多亏宿公子，小女子才能活到今日。”
芭蕉忙摆手：“六小姐言重了。奴婢提及此事，只是想说，那年，少爷四岁，进京的途中经过蜀中，曾与成斐公子有一面之缘。”当时，宿倾和了悟经常进山找药，也时常天南海北地从小贩手里买药，那一次，采药的途中遇见成斐，便从成斐手里买了些草药。
“那成公子用来为成伯母买药的银钱就是宿公子给的了？”赫连槿瑟问道。
“不是给的，是公平买卖的银钱。”宿倾纠正道，“成斐手中的草药虽然算不上珍奇，但毕竟不俗了，几两银子还是值得的。”
“讨厌你口是心非！”赫连槿年直截了当，“你好心帮他就承认嘛，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做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
宿倾却忽然郑重了，她看着赫连槿年严肃道：“如果四小姐有意于成斐，便请四小姐铭记在下这句话——成家母子，不受施舍，不受同情。试想当年，如果真的是我出于好心给多了银钱，那么成斐那一耳光也不算冤枉。”
“不是吗？”赫连槿年真的意外了。宿倾“冷善”之名，她还是听过的，还以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慷慨助人呢。
宿倾撇撇嘴：“进山采药嘛，谁认得谁？我和师父哪里知道成斐家中母亲病重急需药钱？”自己又不是善财童子，犯得着见人就多给钱吗？
“他当年才五岁啊！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孤身一人进山采药，不可怜吗？不……”赫连槿年说不下去了——面前这位宿公子四岁就进京为六妹妹看病了……和他比早慧、比年幼，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
芭蕉为赫连槿年圆场：“其实，成斐公子也是天赋异禀，那时候就已经识得草药了。”也就是说，成斐手中的草药是真的有价值，而非瞎猫碰着死耗子。而成斐识药的这份本事，也是他坐稳橙夭堂堂主的基础（橙夭堂在夭夭门中负责“医毒”）。
“再说了，若是少爷只是好心，后面的故事就不会草草结尾不与二位姑娘解说了。”芭蕉又补充道。
“哎呀，芭蕉你今天怎么这么空闲……”宿倾想要阻拦。
“芭蕉姑娘，今天你是我的客人，好好说，不要理他，哼！谁都不能阻挡我听故事的决心！”赫连槿年拉着芭蕉坐在自己身边，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罩着你！”
芭蕉抿嘴笑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想来也不过是笑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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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倾与了悟下山，准备离开蜀中继续北上，可也巧了，成斐他们家的房子就在村边——其实真要说巧合也不算是，毕竟成葵是后来移居到这儿的，房子自然在边上。
路过成斐他们家，宿倾就听见里面有女人不停哭喊的，其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恳求声。再一细听，宿倾听出不对劲儿了，她抬头问了悟：“师父，里面是不是那个卖草药的小弟弟？”
了悟贴在人家墙上听了一会儿，确认道：“好像是。”
宿倾点头，一把推开了人家院门走了进去。了悟一个错眼没注意，再看时徒弟已经进屋了，顿时急了：怎么没敲门就跑人家里去了？凌之不是这样的啊。这样想着，他也急忙追了进去。
……
“你哭什么啊？”宿倾蹲在地上问成斐。
成斐的哭声戛然而止，就连成葵也哭得一噎：这是谁啊，怎么进屋里来了？
“小弟弟，我没偷钱……呜呜……”成斐认出宿倾来了，知道这是前些天向自己买草药的，只觉得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了，说完这句就如释重负地大哭起来。
成葵却一听就害怕了，她生怕自己孩子被人当做是贼或是恶人，一时没拦住，成斐竟然和人说偷钱这样的话了……
宿倾点头，扭头看了成葵一眼，也没在意她面上的懊恼和惊慌，而是从身上背着的包里取出一大包草药来，大约有几十种，整整齐齐摊开药包摆在地上，而后抬头对成斐道：“你来说草药的名字。”
成斐虽然哭得一抽一抽的，但还是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挪过来，从左往右一个个认了起来：朴硝、当归、肉桂、竹菇、决明、红藤、苁蓉、赤箭、条苓、羌活、沙棘、青黛、陈皮、降香……
等他说完，宿倾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错了，应该是土大黄，而不是大黄。大黄性寒、味苦。具有泻下、收敛、利胆、止血的药理作用。而土大黄无清热解毒的作用，直接使用有致腹痛的副作用，配方时切不可用土大黄代替大黄。”
随后又指着另一包道：“这是五加皮，它性温、味辛、苦。具有镇痛、解热的药理作用。常用于治疗风寒湿痹、四肢痉挛、腰膝酸软和体虚乏力。而你说的香加皮性温、味辛、苦有毒。具有明显的利尿、消水肿的药理作用，常用于治疗心力衰竭心慌、气短和下肢水肿等症。两药作用完全不同，不可相互替用。”
宿倾说完，也不理会成葵目瞪口呆的神色，而是仔细数了数地上的草药包，道：“一共三十四种，你说错了两个，已经很不错了。”
成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什么时候会识别草药了？！地上这些中药，就算是她自己采药这许多年，也只认得常见的那十几种罢了……
宿倾将一块夭夭门令牌放在成斐手中，一本正经道：“好孩子，你已经很好了，继续努力。如果旁人不相信你，就来我们夭夭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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