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秋冬城 暮气沉沉
那一抬袖一落袖的风流，好似华光流动，隐隐自称风景。落下袖子后，来人露出一张极是精致的面容来，那张脸肤若凝脂，莹润生光，眉如远黛，鼻头小巧，红唇丰润。
“韶光。”宿倾含笑招呼。
韶光今日上身穿着一件素绒绣花袄，下面是一条盘金彩绣棉衣裙，俏生生站在十步远处，恍若清荷立碧塘。
“不愧是千面韶光。”南宫贤由衷称赞道，又笑着说道，“看见她才觉得冷了。”此时虽然才是农历九月，琢郡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极目所望，整个城镇处处皆是冰雪。
“琢郡又名‘秋冬城’，果然名不虚传。”琢郡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分别是秋季和冬季，区别只是一个稍冷，一个更冷罢了。蘅芜回身过来，递给宿倾一件白毛织锦斗篷，触手一把柔软，他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软毛披风，道，“二公子还是穿上，芭蕉姑娘不在，今后公子的饮食起居便是小的负责了。”
这会儿功夫，众人已经走到韶光身边了，宿倾虚扶了一下屈膝向自己行礼的韶光，等她站起身，将手中的斗篷递给她道：“怎么出来也不穿厚些，受了风寒如何好。”
韶光抿嘴笑了一下，先以目去看宿倾，知道她是最抗冻的，也知道她不喜人歪缠，便伸手接了过来穿在身上，瞬间就觉得暖烘烘，好似隔绝了冬寒一般。
蘅芜又从身上的背包中取出一件斗篷来，抖开递给宿倾，嘀咕道：“幸好多准备了。”
宿倾接过披在身上，看向韶光。
韶光也不等她问，主动道：“我听闻公子要来，便来这边迎接。”又道，“宿姑娘很好，只是离不开思美人。贞娘也好，眼下在邻城，知道公子来，想来快回来了。”
宿倾听得点头。
韶光又问：“凌之歇在哪里？”
缪绾走近两步笑道：“韶光姑娘想要截胡？”
韶光与缪绾相互见了礼，道：“确有此意，不知缪姐姐放人吗？”
缪绾捂嘴笑，只不答话看向宿倾。
宿倾左右看看，就见涿郡城中人头攒动，街上也是喜气洋洋，俨然一派节日气氛。街边的店铺，尤以酒铺、菊花铺子、纸鸢店和贩卖茱萸果子的小门脸最为热闹。
韶光轻声道：“还有三日便是重阳佳节了。”她想问一句，凌之可要一起过节……一年十四节，她想着，若能与她共度一个便是满足。
宿倾没有听到她的未尽之言却察觉到她的未尽之意了，微微低头看她的时候，正好看到韶光目中难以遮掩的那抹寂寥之意，心下微动，问道：“我之前提及的那件事，韶光可想好了？”
韶光滞了一下，缓缓点头，嘴角带了笑，眼角却不尽然，道：“我还是留在思美人。”停顿一下，语气略微清扬了几分，“正好与贞娘作伴。”贞娘自从那年进了思美人被宿倾顺手救下之后，便进了夭夭门，而今是夭夭门紫夭堂的一名香主，跟着归渊做情报。现如今，南浦很多情报都是出自贞娘之手，毕竟思美人作为天底下最大的青楼，往来三教九流，耳目极是灵通。
“你们不同。”宿倾微微皱了下眉，道，“贞娘一是报我护佑之恩，二则是身份敏感，留在思美人倒比在外更便宜。你不同。”
韶光还是摇头：“凌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是待在思美人自在。”又笑，“凌之也知道，对外而言，我是你……的人，思美人上下都不敢得罪我。”她嘴上说着自己在思美人的尊崇地位和诸多便宜，心中却知，自己不过是眷恋那个名头罢了。
不是天下第一名妓千面韶光的名头，而是……她与她之间的那个虚名。
宿倾有些无奈，她已经提过很多次了，她是真心希望韶光赎身出来，自由自在过日子，只是每次韶光都是这般拒了，她深知韶光不是爱慕虚名之人，也想不通她对思美人有何深情，只是她究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也只能作罢。
“既如此，咱们便去思美人吧。”宿倾道。
韶光眼睛顿时亮了。
宿倾好笑地为她理了理脖间的衣领，看她一双眉眼在雪白狐狸毛映衬下更显精致美艳，眼中也是满意，知道这些年韶光在思美人至少还是顺心的。
跟在后面的蘅芜咧着嘴看着宿倾与韶光的背影，心下暗忖：怎么可能，二公子不像是好色之人啊，难道江湖传闻竟是真的？二公子是千面韶光的入幕之宾？方才提到的贞娘，难道就是那个人称“秀骨贞风”的贞娘？二公子才多大，便已经取次花丛了？
“走啊。”南宫贤站在远处招呼蘅芜。蘅芜忙跟上，也不客气，直接问南宫贤道：“二公子和那两位姑娘是何关系？”
“友人吧。”南宫贤随意答道，他是知道贞娘的身份的，只是这并不意味着遇人便要解释，贞娘在思美人里行事谨慎，他们这些人更不能给她招麻烦。
蘅芜也不在意贞娘是何身份，他只是诧异宿倾会流连青楼罢了，听见这个回答便知宿倾只是与二人有交情并非流连也就作罢。
一行人继续前行，这一路上，随处可见为三日后重阳佳节做准备的老百姓。街头热闹非凡，给这略显冷冽的天气增添了不少暖意。
路上，宿倾也问清了宿洱落入青楼之后的一切事宜。
“听说，宿姑娘并非意外被掳，而是被人算计了。”韶光走在宿倾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一出安京城就被人盯上了。”
宿倾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心头讶异，她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意外，没想到竟是这样，只是宿洱一直都在安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如何会与思美人扯上关系？
韶光也有些迷惘，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宿姑娘来到思美人之时，贞娘与我便将她的身份打听出来了，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就想着救出她去，可是叫人意外的是，看守她的人很多，还不是一般的丫头小厮。再后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再后来，周瀛来过。”
宿倾脚步停了下来，看着韶光想要确认她的说法。
韶光肯定地点头：“没错，我看得真真的。凌之你和我说过周瀛此人之后我便去打听了，也看过他的画像，甚至在他来思美人时还亲眼见过。那天去宿姑娘房间的正是周瀛。”周瀛是思美人的幕后老板，也是魔教三山之一瀛洲的山主。是个长相出挑，极容易辨认的男子。既然韶光这么说了，宿倾自然不会怀疑。只是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更麻烦了。
“那是醉太平？”宿倾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一幢高楼。
韶光点头，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宿倾的想法，她是想在去思美人之前先了解一下里面的情形。便主动提议道：“咱们过去说吧。”
宿倾赞同，与蘅芜等人说了她的安排：缪绾先去玉漏迟客栈打点门下事宜，南宫贤带着蘅芜去思美人找贞娘落实最近几天的事情，昭阳跟着宿倾与韶光去醉太平。
***
醉太平酒楼雅间。
“你方才说宿洱姑娘是被人盯上了，这话何意？”宿倾坐下后问韶光道。
韶光为二人斟了茶方才坐下说道：“我也是听贞娘说的，贞娘说，昭阳公主他们一行人离开安京之后，有人往思美人这边报过信儿，当时也只是寻常的情报来往并无不妥，只是后来思美人这边打听清楚，知道里面多了个宿洱姑娘的时候，一切就不对了。后来思美人这边出了人，大约有二十几个居多。再后来，宿洱姑娘就被掳来了……不过这是后来我们分析的，在当时，无论是宿洱姑娘那份情报还是思美人派出人手，都做得不留痕迹，贞娘那边的人手到底比不上南浦，所以情报滞后了些时日。”
宿倾品着茶没有说话，心念急转，周瀛虽是魔教之人，手上产业也大多见不得光，尤其是一间思美人青楼更是很有些特殊的名声。
比起一般青楼，思美人有着专门的教坊教习女儿家琴棋书画，对于进楼的女子不打不骂，虽然看管严厉了些，但也算是“有礼有节”了。正是因为如此，思美人里的姑娘身价不菲，更有知书达理的好名声。
只是另一方面，思美人还有个特点，那便是楼里经常会与官家女子过不去，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一些落单的官家千金，比如说宿倾在瑜城的管家娘子柳苒，即人称“瑶琴阿染”的阿染姑娘，她便是出自中书令柳家。因为这么个说不得的特点，思美人更是名声大振，吸引了诸多有钱无权想要满足自己一些不可告人欲望的男子趋之若鹜。
“只不过，为什么一定是宿洱？”宿倾沉吟着说道，“宿洱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父亲是而今的国公爷，母亲是睿王府的嫡小姐赫连浚妽，长兄是定国公府世子……她自己也是个并不显然的闺中小姐，怎么会平白被思美人盯上？”
昭阳也道：“我们那一行人，尊贵如皇兄，秀美如槿瑟妹妹，还有我自己，也算是名声在外的，单单宿洱妹妹是个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这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正是，定国公府的历任国公爷都是皇帝的帝师，最是清贵，又是桃李满天下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得罪人的。尤其还是思美人这种地方。
“你接着说。”宿倾示意韶光。
韶光摸着下巴缓缓说道：“那位宿姑娘虽然相貌平平，看着极不显眼，却是个心有乾坤的，从被掳来之后便一直平平静静的，她那个屋子一天也听不到什么响动。后来我寻机过去探查了一番，发现那姑娘极是淡定，性子也稳，就是有些多疑，并不肯相信我们。”
昭阳与宿倾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看得韶光心下莫名。
昭阳解释道：“宿洱妹妹比我小了半年左右，却是打小儿就比我还要沉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比我年长一二十岁似的。”这已经是比较轻松一点儿的形容了，事实上，宿洱不是一般的沉稳，她是那种沉稳得有些暮气沉沉的人，在为人处世上像极了一个小老太太。
“所以说，不要说是她不曾见过姑娘，便是见过，也不可能与姑娘热情相待。”昭阳总结到。
韶光又是惊奇又是想笑，看到宿倾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不由挑眉：“凌之认识这位宿姑娘？宿……你们是一个‘宿’吗？”
宿倾摇头：“我认识姑娘，姑娘不认识我。”她笑道，“南浦打听过，我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后来云绮与晏清曾与我讲过这位宿姑娘行事，所以有所了解。至于你说的宿姓，自然不是一个，宿姓是大宁的大姓之一，哪里那么巧合会是一家。何况我家常年居于江南，宿家出自北方安京城，不是一处。”
韶光也只是想与她闲聊罢了，问了也不在意，便又继续往下说：“宿姑娘先前并不信我，我去看她也被她无视了。后来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又忽然相信我了，还主动联系了我。”她有些苦恼的费解，显然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又是怎么进了宿洱的法眼。
“后来，我与宿姑娘说了你要来，宿姑娘信了，与我说，既然这样，她就暂停行动了。”韶光最后说道。
昭阳奇道：“暂停行动？什么行动？她是想做什么？”
韶光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宿倾沉吟片刻，起身道：“咱们去吧。”
昭阳与韶光起身，结了账，三人一起往思美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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