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执夭九令 > 第268章 白莲花 春秋笔法

第268章 白莲花 春秋笔法


  宿倾这次没再停顿了:“正因为曹翁是大宁纯臣的标榜,是言官的脊梁,所以才更不能让他将错就错。我说的不是不能犯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是不能不知错、不改错。如果茹家的案子就此尘封,那么曹翁可能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也不会明白他所痛心的那个亦师亦友的茹端,绝非他所认为的那样晚节不保。”换句话说,如果曹翁永远蒙在鼓里,那么他会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说一不二的自信或自负活下去甚至死下去,仿佛他不会犯错、从没有做错,仿佛他活得比律法还笔直,比这世间的光明还要纯粹,那么,然后呢?然后,他作为大宁的标尺的地位会坚如磐石,一切与他作对的都是必有鬼祟的,他像是照妖镜,更像是定海神针,或主动或被动,最后都会成为一道不可逾越、无人胆敢质疑的高峰。

  如果曹翁名副其实还好,可实际上却是其实难副——他做错过,还错的很严重,他不应该、也没资格成为大宁的标尺——谁也不应该成为律法本身。

  “律法也不能。”宿倾最后说道。

  “什么?咳咳……”丁鹿勉强咽下嘴里的瓜子仁儿,“什么意思?我听错了?”

  蘅芜迟疑而郑重:“没有,二公子的确是说律法也不能成为律法。”

  丁鹿揉太阳穴:“这是什么春秋笔法吗?唉唉唉,听得我头大。”他觉得说话的不是自己,自己却口干舌燥的,也不知道躁动的是舌头还是心跳——无论哪一种,一杯冰水总是“冷热皆宜”的。丁鹿摸了只杯子倒上凉水,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拿在手里慢慢喝。

  蘅芜却是懂了:“二公子你是说……这世间的公道是因时变化的,那么它的外在表现形式——律法,也应该随之发展的,而不是一成不变?”

  宿倾目露赞赏:“正是。”世界、时代、朝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包括人在内,都是变化的,那么存于这个世界的公道的涵义也应该实事求是,进一步说,用以彰显公道的、用以约束人的律法自然也应该是随势更新。

  变化后的律法,即便名称相同,它所代表的价值观也绝不会相同。如此说来,律法既是律法,又绝对不是律法。

  “从这个角度更进一步来讲,所谓江山万万年也是不可能存在的。”宿倾忽然语出惊人。

  “咳咳咳!”丁鹿喷出一口水来,淅沥沥溅在宿倾衣摆上,还恶人先告状,“你……你不要脑袋了!”又压低声音焦灼劝道,“可了不得!这话是能挂在嘴边的!收回去收回去!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宿倾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的水渍,颇为无奈地点评丁鹿:“你这性子愈发活泼了。”上次因为刑癸之事见到丁鹿的时候他还不曾如此呢,她指指蘅芜,笑道,“正主还没说话呢,你倒是着急。”不过倒是承他好意,所以宿倾还起身为他重新倒了杯水。

  宿倾的本意是,蘅芜可是皇上的心腹,自己那话若是触怒哪个,该是蘅芜才是。丁鹿却想得远了,他看看一脸自然隐带笑意的蘅芜,心说;他是太监,太监不急我却急……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形容。

  真心塞。

  宿倾安慰他道:“你多虑了,我这话本就是大路边上的,俯拾皆是,说的人少,不过是因为愿意弯腰去拾的人不多罢了。”她看着蘅芜却问丁鹿,“难不成你以为蘅大总管不晓得这个道理?还是说你觉得当今圣上真能深信江山万代?”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可是再正确再浅显,也没必要说出来不是吗?!”丁鹿难得严肃起来,“怎么别人都不说就你说?别人都傻吗?谁傻啊,人家不过是还没顶够脖子上那个圆球罢了。再说了,你说了又有什么用?百害而无一利!若被有心人听见,你就完蛋了!”他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忽又想到什么,忙补充道,“我自然不是那个有心人!”

  宿倾看着他跳着脚“教训”自己,也不以为忤,而是浅浅一笑来了句:“如果我说我有法子让这‘江山’万万年呢?”

  丁鹿:呵呵,信你就有鬼了!

  蘅芜:虽然不可能,但是控制不住诱惑啊怎么办。

  两人木呆呆看着宿倾。

  宿倾敲敲桌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将之前的话题圆上:“我说我必须要揭穿曹翁一案,并且反对蘅芜表现出对曹翁的看重来,一是因为他的看重会诱发官吏钻漏洞从而破坏律法的程序公正。二是因为,曹翁案发所带来的公平价值要远比尘封下去所导致的不良后果。在这个公正意义上讲,揭穿曹翁,一来可以破除个人为律法标尺的荒谬现象,让曹翁得到他应当得到的自责或批判,我们可以期待他在有生之年弥补过失、改变观念重新审视自己;二来可以给忠臣以安慰,叫他们看到,哪怕时过境迁,哪怕利益相较蚍蜉撼树,正的终归不能压邪,白的也变不成黑的,黑的就更不可能冒充白的;三来……也好叫世人警醒,让不晓得的人晓得,我们周围所存在的,都是变化的,清官也好,律法也罢,他们的落脚点还是老百姓,最终最应该维护的,不是清名也不是一朝一代的说一不二,而应该是关于这世间的公道。”

  宿倾纤长的手指点在一只瓷杯的腰侧,没有发出声响,可是丁鹿与蘅芜却觉得如雷响彻在耳畔。她说:“我说江山万万年,也愿江山万万年,是因为我热爱这片大好河山,也尊敬陛下的殚精竭虑、以民为先,还因为我恨那让人流离失所的战乱,怨那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的朝代更迭,所以,但凡能有一个法子能叫这江山万万年,我也是千恩万愿的。”

  丁鹿两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宿倾轻声道:“有趣的是,办法竟是现成的。”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在二人灼灼目光中一字一顿地揭了谜底,“既然只有变化才是不变的,那就顺势而为、以变化应变化。”

  她没在往下说了,只是垂眸饮茶。

  不用她说,丁鹿与蘅芜也懂了:如果朝廷一直尊重百姓意愿、满足百姓诉求,应时代变化而相应更改朝廷律法、制度、政策,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上行下效、君民和乐……这样做的结果,可能百年之后、几百年之后,朝廷将会变得面目全非,但是……值得吧?

  值得!不是吗?!

  用随机应变来杜绝壮士断腕,不值得吗?!用一世安稳、代代和平来隔绝颠沛流离、横尸遍野,难道不值得吗?!用长期的、细微的、缓和而连绵不绝的改变来取代短期的、倾覆的、剧烈而突如其来的爆发,谁能说不值得呢?!

  其实,江山万万年一直都在执政者手边,关键是看你是否视而不见,见了又是否愿意忍痛分权,毕竟君主管着江山,江山却是百姓的。

  蘅芜笑得眯眯眼:“二公子我要告状!我回去就和陛下说,您说他是管家!”

  宿倾摊手,故作不解道:“原来在蘅大总管心目中,陛下只是个管家啊。我还以为陛下是家主,百姓是小主子呢。唉。”

  丁鹿默默思量:百姓是皇上的子民,所以小主子对家主,没毛病!再看蘅芜一脸搬石头砸脚的懊恼与无奈,顿时“哈哈哈”笑弯了腰!

  宿倾也笑,举杯致意蘅芜:“敬公子不畏强权,真英雄也。”

  蘅芜苦瓜脸,期期艾艾转移话题:“哎,我说那个谁……嗯,陀螺七啊,你不好好在你那魔教待着,出来蹦跶什么,你就不怕到了大街上被人按住打?”

  丁鹿一点儿都不怕蘅芜那斜睨着他的小眼神,反而嘻嘻哈哈笑道:“我做什么了就要被人按住打,我可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嗯……咳咳,嗯。”宿倾强忍住咳嗽,将茶杯推远了些。

  蘅芜“嘁”了一声,继续揭他的短儿:“你说说,你办的这事儿,啊?好歹祖上也出过当官的,你就算不学好也不能为害百姓吧。还说自己是白莲花,你怎么这么脸大呢,啊?你那是魔教,你还是魔教头目,还是魔教头目里面管账的,哈,我看你就是个大魔头!”

  丁鹿也不恼怒,只是随着蘅芜的指控不停地唉声叹气了。等他说完了还叫了声好,叹道:“你说的真对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蘅芜怕不是以为他要说反话冷嘲自己,忙上赶着提词:“金玉良言?”

  丁鹿摇头。

  蘅芜心说你小子敢说我不好我还笑话你!谁知事实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人家丁鹿颇有大将之风地赞了他一句“高屋建瓴”。这个词可比“金玉良言”高大多了,蘅芜气消了些,惋惜之情也就上来了:“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人也聪明,反应也快,本应该是泰山派板上钉钉的掌门人,我甚至还准备等你走马上任的时候登门道贺呢,你可倒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欺师灭祖的大不义之人呢?!还加入了魔教,怎么着,天下之大,就容不下你那颗琉璃心?!”

  丁鹿又是一声叹息,这次明显正经多了,也过了好久才又搭上话:“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我这是马失前蹄遭了算计了。”

  蘅芜又是一阵怒火上涌:“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什么好汉,什么马失前蹄!你当年勇吗?依我看,那就是有勇无谋!不对!你是无勇无谋!你个笨蛋!”

  这次丁鹿终于不反驳了。

  蘅芜却还是没完:“你说说……”

  “好了好了,先别说了。”宿倾抬手止住蘅芜的话头,她本来是想听听这两人有什么不得不说的前尘过往呢,怎么听来听去都是一边倒的埋怨?而且眼看蘅芜就要开启话痨模式了,宿倾不得不赶紧叫停,“说说吧,怎么回事?”

  蘅芜耍脾气:“二公子你不是说‘先别说了’,哼!”

  宿倾顿了一下,只能又给他斟了杯茶推过去笑道:“请讲请讲。”

  蘅芜张嘴就要教育丁鹿,就听宿倾阻拦道:“不过,教训他的话就不要讲了,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蘅芜被噎了一下,非暴力不合作了:“我没心情讲这个。二公子要听另寻高人吧!”

  宿倾点点头,转脸去看丁鹿。

  丁鹿很上道:“那什么……是这样。嗯,我、他,还有文酥手,以前,我们小的时候,算是邻居……他们两个住在我家附近的慈济院,我虽然不是孤儿却也是有父无母的。我家……我家又是罪臣之后,被镇上的人看不起’平日里过得还不如最穷的贫农。我也没什么玩伴,又因为吃不饱所以经常去慈济院偷东西吃,有一次就认识了蘅芜大哥和文酥手。”

  “嗯。”宿倾仔细听着,心说这个“文酥手”估计是丁鹿他们给文书起的外号了。

  丁鹿:“后来,大哥进宫当了……嗯,当了总管;文书爱念书,手也巧,参加过科举,前些年还联系过,再后来断了信儿,最近才知道他进了公子门下;至于我,我就爱个舞刀弄枪的,所以去了泰山派学武。”顿了一下才又声音低低地小声感慨了一句,“不容易……都不容易。唉,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真没想到……”

  “你……唉!”蘅芜听见了,被他说得心酸,脸也板不起来了,仰天一叹,伸出手去极快地揽了一下丁鹿的肩头,然后收回手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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