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再见故人

　　程婉彤呆呆地看着琅帝，似是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琅帝再不看她一眼，抬步向慕凉走过去，慕凉无奈地看着他，就算这少女有这个心思也是情理中事，他不喜欢旁人对他耍心眼，训斥两句便算了，何必这样一点颜面都不留，让她成为一个笑话。

　　青州侯夫人面色一阵青白，就算她再怯懦，也不忍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颜面尽失，落得为奴为仆的下场，她站起来跪到程婉彤身侧，拉着她也一同跪下，道：“皇上恕罪，婉彤并非有意冒犯天威，请皇上饶恕她！”

　　琅帝眉头轻皱，眸光更加阴沉，道：“夫人何出此言？听起来似乎是朕强人所难了，令爱若无意入宫，刚才的话是在戏耍于朕吗？”

　　琅帝的话让人心底一寒，青州侯夫人赶紧道：“臣妇不敢，臣妇不敢！”

　　慕凉微叹了口气，开口道：“程婉彤，领旨谢恩吧。”

　　程婉彤咬着牙谢了恩典，跟着母亲一起退回去，只觉得旁人看向她那些带着嘲讽的目光，都像是一把把刀子割在她身上。

　　宮宴散去，慕凉起身揉揉酸痛的肩膀，她最不喜的便是这样的场合，端端地坐在那里持身微笑了一个多时辰，她只觉得身心俱疲。

　　琅帝站在她身后伸手给她捏捏后颈的穴道以缓解疼痛，笑着问道：“怎么？累了？”

　　慕凉老实道：“嗯，不比扎马步轻松。”

　　琅帝啼笑皆非，有哪个女子会将宴饮交会与扎马步相较，这女人总有办法让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慕凉活动一下脖子，道：“你今日生那么大气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你不会真想让她入宫做个下人吧？”

　　“我生气？”琅帝手下一顿，捏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道：“话说回来，你今日怎么一点也不见吃醋，我问你话，你竟说还不错，嗯？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这年头做些贤良淑德的样子竟也不行了，慕凉挣了一下，没挣脱便放弃了，撇着嘴巴道：“本就是实话，那姑娘年轻貌美娇柔多姿，我看你紧抓着不放，若不是我在场，怕是就要收了吧。”

　　慕凉这话说得酸气熏天，琅帝听在耳里却受用得很，忍不住揽着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在她耳边呵了口气，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轻声道：“我管她什么年轻什么貌美，就算你七十岁了，也比十个年轻貌美的更好。”

　　慕凉心里一甜，嘴里仍是反问：“那十一个呢？十二个呢？是不是……”

　　琅帝低头吻住了她喋喋不休地小嘴，半晌才放开她，“一百个一千个，这世上的女子加起来，都不抵你一个。”

　　纵然这世间有百媚千红，怎奈只有你是我情之所钟，这世上的情话大抵没什么不同，可是说话的人不一样，落在耳中便有了千差万别。

　　翌日一早，琅帝与慕凉收整形容，按例需巡视都城百姓，观风问俗，当然，今日此行只是个过场而已，他们所过之处，必定一片清宴之态。

　　琅帝和慕凉的车架行驶过街市，前后簇拥着三百名守卫，将二人护在中央，银色的兵刃闪着寒光，散着旁人勿近的气息。

　　忽然一阵骚动，慕凉坐在车里便听见外面一声大叫：“贵妃娘娘！老奴求见贵妃娘娘！”

　　这声音……

　　马车里，慕凉扶手上的手陡然抓紧，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着便是慕凉马车旁的几个侍卫抽刀出鞘的声音，这种情况冲撞皇驾，难保不是刺客之流，为保皇族之人的周全，通常情况下会将来人不问缘由就地□□！

　　“慢着！”慕凉的马车中传出一声低喝，阻止了侍卫斩剑下去的动作。

　　慕凉伸出手，缓缓将面前的白纱掀开，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已经抖成了什么样子，她将白纱掀开一角，打开了前方的视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埋头跪在地上，在她的马车之前，那老者身体瘦弱单薄，一身粗布衣服打了补丁，花白的头发粗略地用麻绳绑住，脚下只踩了双麻鞋露着脚趾，伏在地上的双手上全是冻疮。

　　是他吗？慕凉认不出，他竟然活着吗？又怎么会老成这副样子？

　　“抬起头来。”慕凉哑着声音道。

　　那老者依言抬起头看向慕凉，苍老的面容掩不住痛苦之色。

　　慕凉瞬间模糊了眼眶，她死死咬着下唇看了许久，才缓缓放下纱帘，低低地道：“带回去。”

　　回了宫，侍卫将那老者带了来，便被慕凉遣了出去。

　　待旁人都出去之后，慕凉再难忍耐心中的激动，快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老者扶起来，“陈伯伯！”

　　那老者正是陈书白，昔日苏府的大管家。

　　陈书白年幼便被卖进了苏府，跟在苏远山身边，与他一同长大情同兄弟，两人一起读书习武，他也跟苏远山一起上过战场，甚至曾救过苏远山的性命，也因此身受重伤，最终他捡回了一条命却失了一身武艺，苏远山曾说想给他在军中谋一份官职，他却推了这份好意，说宁愿在苏家做一辈子的下人，于是他做起了苏家的管家，看着苏离与苏慕凉长大，在慕凉心中，他便是除父亲之外，最亲厚的长辈。

　　此时琅帝就站在慕凉身后不远，陈书白没敢应声，依旧低着头道：“贵妃娘娘。”

　　慕凉心知他的担心，转头看向琅帝，陈书白是担心自己说错了话，被琅帝发现慕凉的身份。

　　琅帝负手走了过来，看着他道：“你是从前苏府的人？”

　　陈书白心下猛然漏跳了一拍，震惊地抬起头，听这话，琅帝竟似知道这个秘密！这叫他如何不震惊！

　　当年，慕凉做了十四公主的替身，代她和亲前往东周，陈书白便日日担心她的性子会惹上什么麻烦，果不其然，仅仅两年的时间，便传来了慕凉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东周也突然起兵攻打西陵边境，来势汹汹，起兵原因便是西陵派人举行刺之事，那时陈书白便知恐怕是慕凉闯下了祸事，随后苏离兵败被构陷，灭族之祸降临苏氏，再然后连整个西陵都降了。

　　陈书白一直隐居乡下，生活清苦不问外事，连琅帝会来西陵巡视政绩这等大事他也不曾听闻，直到日前琅帝与慕凉到了帝都，他才偶然间从乡邻的交谈中知道此事，更令他心神动荡的是，琅帝此来，带了容华贵妃随行，坊间都传言这位容华贵妃就是当年前往东周和亲的皇室公主，连整个韩氏皇族都覆灭了，她如今竟以这样的身份归来，让人何等唏嘘！

　　他以为慕凉早已香消玉殒不在人世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他呆立了半晌仍难以相信，苏氏最后一丝血脉真的还在吗？

　　陈书白思虑再三，虽然希望渺茫，他仍然拼着一死，只身一人到街市之上拦了圣驾，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看看，那马车中坐着的是不是苏慕凉！

　　“陈伯……”慕凉眸中含着热泪，指尖颤抖着扶着陈书白的手臂，竟然变得这么瘦，这么单薄。

　　陈书白终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到慕凉没甚改变的脸庞，不禁热泪盈眶，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大小姐……”

　　这一声大小姐，慕凉已经多年没有听过了，如今再见故人，她也不知怎的，多年压抑的情绪瞬间涌上来再也控制不住，只想趴在陈书白怀里哭上一哭，仿佛在外受了委屈的稚童又见着了父母，单纯地想要宣泄胸中的一口浊气，旁的什么也不想管。

　　慕凉将头埋在陈书白的肩上，久久没有抬起来，她只咬着嘴唇没有出声，陈书白却觉得肩膀处的衣料渐渐湿了一片。

　　陈书白鼻子一酸，抬起苍老的手轻拍慕凉的脊背。

　　琅帝静静地看着两人，眼底升起一抹痛心，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悄悄从一旁退了出去，吩咐殿门外的侍卫退出五十米，起初他留下来，也只是想确认陈书白的身份，不会对慕凉有威胁而已，而今他也不想打扰二人的团聚。

　　许久，慕凉的心绪有些恢复，这才吸吸鼻子，抹干净眼泪抬起头来，看见陈书白的肩膀已然湿了一块，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扶着陈书白坐下来，今日见到了陈书白还活着，激动之余，心底更生出了无数的疑惑与希冀，恨不得一口气知道所有的事情。

　　“陈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苏家不是被满门抄斩吗？还有别人活着吗？哥哥他？”

　　“大小姐！”陈书白反手拉住慕凉的手，拦住了她的话，不忍看她这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直言道：“除了我，再没有旁人了。”

　　慕凉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颤抖着道：“苏府上下，近二百条性命……”

　　想起当年的惨状，那一日，一批接一批的人被推上刑场，一波接一波的脑袋被砍下来，连侩子手都累得抬不起手臂换了好几次人，陈书白脸上显出一抹痛苦，让他怎么跟慕凉说苏氏的一门忠烈被杀个干净，她的哥哥更被人诬为反贼遭满城唾弃。

　　沉默一瞬，陈书白避重就轻地道：“大小姐和亲之后，大少爷心灰意冷了一段时日，遣散了不少府中下人，出事之前，大少爷似乎心有不宁，派我将怀有身孕的萧姨娘送到偏远的乡下去了，故而躲过了一场祸事。”

　　“萧姨娘？”慕凉惊觉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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