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祖宗

　　自在乾清宫献计后,康熙果真如历史记载般假借喜欢布库戏的理由，挑选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少年日日练习布库,另一方面他在朝野广纳舆论,并先后将鳌拜的党羽以各种名义派遣到其他地方,从而有力地孤立鳌拜的势力,少年康熙的威望日渐强盛。

　　真正强而有力的推手绝非是芳仪,而是深居慈宁宫,一直以一双慧眼洞悉时事的老祖宗。

　　她的政治手腕并不逊于武则天，甚至比武则天更理性明智。她隐身在深宫中，并不活跃在朝堂之上，放手让康熙理政，又一直在背后告诫康熙要隐忍一切，安勿忘危，谨慎用人，同时不露痕迹地为康熙布置诸事宜。

　　那日在慈宁宫，老祖宗几番言语警惕孙儿行事莫急躁，动亦动，静亦静，忍亦是动。芳仪后来细想，康熙最近几番翻云覆雨的确有点惊醒在睡梦中的老虎了，尤其是一度把老虎身边的爪牙调走，已让老虎起了疑心。

　　因此，在文武百官看见百废待兴的局面出现了一丝曙光时,康熙却转而变得不思朝政，不是和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玩布库就是在三宫六院与妃嫔们吟诗作对，夜夜笙歌。旁人倒是不知道康熙突如其来的转变究竟为何，都在叹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在那日他们祖孙在一起谈话时，芳仪安静地坐在老祖宗身旁，从老祖宗的后脑发髻上发现了几条银丝。原来，他们在成长的同时，老祖宗却渐渐老了…

　　老祖宗生活俭朴，不事奢华。今年逢荒年歉岁，老祖宗以身作则把宫中节省下来的用度全捐出去赈济，后宫妃嫔无一不仿效老祖宗的善举纷纷掏出自己宫中的用度，芳仪让香堇和内务府新派来侍奉的绿珠按照日常记档的薄再把坤宁宫中的物资清点一次，康熙四年大婚时的丰厚嫁妆，还有这几年一直承蒙老祖宗的疼爱和皇上的圣宠，倒是积累了不少财物。

　　香堇一边清点一边惋惜，芳仪看见她一副守财奴的样子甚是好笑。她已经收获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了，眼前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物，何须感到痛惜。更何况，她这只不过是小小的投资，看中了康熙这个强大的潜力股，相信今日此番豪捐，定能换取他日更丰厚的回报。芳仪在心底贼贼地笑。

　　香堇把柜顶一长木盒取下来，盒面铺了一层薄尘，拂了拂尘埃露出光滑的铜锁，这个木盒已经有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香堇疑惑，询问芳仪里面为何物，芳仪自梳妆台的首饰盒暗格取出一条精巧的钥匙，细细打开，里面是一本用小麻绳装订而成，画有紫藤花树作封面的厚本，由于岁月长久的缘故，有些内页已经残旧，边角带有破损。

　　芳仪没有翻开厚本，而是重新放回木盒里，让香堇锁好搁置回原处。香堇想要问些什么，嘴巴动了动，最后倒是没有把话问出口。

　　就这样，在老祖宗的带动下，举国上下皆牵起了一波义捐热潮。这样煎熬难捱的困境终于在同心协力之下渡过了。

　　因为孕中期后肚子越来越大，睡觉的时候每每到深夜总感觉有点难以喘息，朦胧间有双温暖的大手在她的腰轻轻地顺抚着，又不时按压着她的小腿,很是减轻了不适感。

　　最近这几夜,倒是有把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芳儿，你和皇祖母都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再过些时日，就要按照计划擒拿老虎…我从不怕输掉江山，也不畏惧身首异处…我唯一畏惧的是输掉你和皇祖母，害怕把你们卷入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芳儿…你别怕，我必定会护你和皇祖母周全，假如….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勇敢把孩子生下来，好好的和孩子…还有皇祖母生活下去….若有来生，踏破天涯，必来寻你….”

　　她很想张开那沉重的眼皮，想抱着他让他安心，想告诉他，若他要离开人世，她不会等来生，必今生就追随他到九泉之下。那温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感觉很是舒服，终是不争气，睁不开那沉重的眼皮…

　　转眼间，迎来了万物更新的初春。

　　芳仪终于能卸下臃肿的冬服，换上了一身嫩绿灵动的春装。虽已怀孕八个月，可香堇总说在她背后瞧她那纤瘦的腰肢一点也不像已经怀孕八个月。宫里的老人都说怀阿哥的肚儿尖，怀公主的显腰肢，把香堇乐得美滋滋的，老把阿哥挂嘴边。

　　自从怀孕后，倒是越发的懒惰，连带打扮施妆也是不愿意了，天天顶着一张素颜到处招摇。玄烨老念着能贴身侍候她的体面人太少，又让内务府挑了好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来，香堇已经是坤宁宫正五品婉侍了，人人都道香堇姑姑，出入办事总带着绿珠，那个眉眼间有点神似连翘的小女孩。也许正因为神似，倒是感觉投缘。

　　现四月初，坤宁宫少了男主人，显得格外安静。孩子的阿玛与诸王贝勒、文武群臣到清东陵去祭天了。每年的四月四日，康熙都会为天下百姓祭天祈福，以求一年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芳仪躺着藤椅假寐，紫藤树下晒着温暖的阳光，脑海想着那个头戴东珠朝冠、身穿明黄彩云金龙妆花朝袍，腰丝带扣，仪态雍容的男人祭天的模样，肚子里的小调皮也不安份地在翻滚，芳仪没有睁开眼，素白小手倒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蛹动的肚皮：“小捣蛋，又在妈妈肚子里闹腾，乖乖，消停一下，让妈妈补补眠。”

　　私底下，她对肚里的孩子以妈妈自称，总让她想起自己妈妈那份熟悉感。当年，她的妈妈怀她的时候，是否也会如此。母亲都是伟大的，为了孩子，她能忍受一切怀孕所带来的煎熬和痛楚。再过两个月，她的儿子就要出世了。

　　肚子里的小调皮果真不动了，芳仪嘴角勾起了一抹柔美的笑容，手轻轻拍拍肚皮，表示嘉奖他的懂事听话。

　　正感受春风吹拂在脸上的舒适，就被仓促的脚步声和慌乱的说话声打断了。芳仪睁开假寐的凤眼，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的香堇：“娘娘！大事不好了。慈宁宫的太皇太后…”

　　听见是老祖宗，芳仪立刻惊坐了起来：“太皇太后怎么了？！”

　　“太皇太后今晨一早在慈宁宫晕倒过去了！皇上去了祭天不在宫中主持，慈宁宫都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芳仪急急地从藤椅上站起，香堇立刻起身去扶着她：“备凤仪。”

　　“回娘娘，奴婢早已备好，正在宫门候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者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紫禁城内，风就不曾停过。

　　芳仪一路催促着抬凤仪的宫人边安慰自己老祖宗肯定没事的，历史上的孝庄太皇太后可是长寿之命，可她还是觉得心里难受焦急，恨不得飞到去慈宁宫中。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却发现前面急急走入慈宁宫的静妃钮钴禄氏和她的贴身宫女。

　　芳仪走到老祖宗的寝室内，钮钴禄氏正站在床边附身探望床上的老祖宗。有些时日不见，钮钴禄氏看似脸尖细了很多，猜想可能是六宫事务缠绕，让她费了不小心了。

　　钮钴禄氏看见芳仪走近，倒也没有慌乱，而是从容地向她请了安。芳仪用手虚抬一下以示免礼，走进床沿撩起了床帘。

　　平静地躺着的老祖宗，呼吸均匀，但脸色苍白，唇干燥得有点起皮了。这时苏麻喇姑姑请了太医走入来，芳仪快快让开让太医入内为老祖宗请脉：“一切免礼，为太皇太后诊断要紧。”

　　只见苏麻喇姑姑从锦被中拿出老祖宗的手，太医放一白绢在手腕上方细细诊断，芳仪紧张得扯下了襟上的绢帕，见太医取下白绢，翻动了一下老祖宗的眼皮后转身到芳仪跟前：“回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是风寒之症，此乃天气转变未留神注意所引起，臣开几幅驱风寒的药即可。”

　　芳仪听见老祖宗没有大碍，紧绷的心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太医了。”

　　苏麻喇姑姑随太医去太医院领药，室内留下了她和钮钴禄氏。

　　“皇后娘娘现在身怀龙裔，还是先行回宫吧。太皇太后就由臣妾来照顾，以免娘娘过度劳累了伤及身体，回头皇上回宫可得责怪了。”钮钴禄氏谦卑地说着，一身青莲宫装倒是衬得楚楚动人。

　　“多谢静妃关心。太皇太后身体违和，我怎能安心回坤宁宫去。倒是一段时日不见静妃，瞧着你清瘦了不小，可是因为六宫事务繁琐，让你忧思劳累了。”

　　芳仪并非客套，而是出自心底的关心。在这深宫中，谁不是身不由己。这辈子，玄烨爱着自己辜负了她。可爱情是自私的，谁也不愿意分享。如果非要说错，那么他们错于生在这个紫禁城内。只盼来生，她们再也不要再投身这悲凉的紫禁城，双双盼得属于自己的好姻缘。

　　“六宫的事情再辛苦，也比不过皇后娘娘怀着龙子那般辛苦。还是让臣妾来侍奉太皇太后吧。”

　　刚说完，还不等芳仪接话，钮钴禄氏就出了宫门唤了门外的宫女打了一盆温水进来欲要为老祖宗擦拭，宫女很快就端来了一盆温水，经过芳仪的时候宫女突然脚一拐，盆内的水溅出了些许，浇湿了芳仪身上的裙摆。

　　芳仪看见自己身上青蓝的宫服浑湿一片，倒是那办事不力的宫女已吓得跪在地上喊皇后娘娘饶命。芳仪本想出声让她起来，勿惊动了在安静就寝的老祖宗，可钮钴禄氏倒比她快一步，厉声苛责那个浑身发抖的宫女：“如此鲁莽的混账，竟然冲撞到皇后娘娘，还打扰太皇太后清休，还不快去慎刑司领罪！”

　　话音刚落，门外的太监倒是麻利，立刻把跪地求饶的宫女拖了出去。芳仪实在不忍，本不是什么大事，却受到如此大的惩罚。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只怕进去的死了千百回，出来的也会心有余悸夜夜噩梦缠绕。

　　“其实也没有必要责罚得如此重，只是衣裳湿了些许，回头更换一件就好了。太皇太后现身体抱恙中，倒是少些责罚杀虐也算是为太皇太后积福。”

　　钮钴禄氏收敛了刚才的锋芒毕露，谦卑地对芳仪说：“皇后教训得是，倒是臣妾办事鲁莽了，没有顾虑周全。但宫人冲撞了主子，如果不稍作惩罚，他日宫人就会目无主子，就得踩着主子的头做事了。”

　　芳仪看钮钴禄氏心意已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这惩罚终究是重了些。皇上旨意她协理六宫事宜，如果现在她否决了钮钴禄氏的决定，也会让钮钴禄氏日后管理后宫事务失了威信。思前想后了几番，也就不多作说话了，转头让香堇去打点下便好。

　　床上传来老祖宗悠悠转醒的声音：“是皇后吗？”

　　芳仪赶紧走进床边：“皇祖母，是芳儿。”

　　老祖宗睁开了双眼，良久才恢复了一丝清明找到了焦距，看见神色忧心忡忡的芳仪，扯起了一抹熟悉祥和的笑容：“皇祖母没事，你放心吧。这里有苏麻喇在，你安心回去坤宁宫，以免感染了皇祖母的病气。”说完从锦被中伸出了手安慰地拍了几下芳仪的手背。

　　孝庄的眼越过芳仪看向后面安静地站着的钮钴禄氏：“静妃也在。瞧哀家病糊涂了。”

　　钮钴禄氏见太皇太后唤了自己的名号,莲足移动了几步走至床前向孝庄请安：“太皇太后凤体安康。”举止大方，神态端庄，芳仪甚至不是第一次感觉其实钮钴禄氏比她更适合做大清的皇后，以她的个性，总是太疏懒，又不喜欢复杂的事情，那么多年能在宫中过得相安无事全赖老祖宗和玄烨的照顾，否则早就宫斗剧播放的第一集就挂掉了。

　　芳仪见老祖宗要起身说话，想要弯腰扶起她，可被老祖宗阻止了，她是挂心她孕期得处处小心，不让她使力，连这么微小的老祖宗都想到了，芳仪不由得心生感动。使得在这个淡漠的紫禁城内，多了一方温暖。

　　钮钴禄氏倒是机灵，向前扶起了老祖宗，还在她的背后搁置了个软枕让老祖宗靠得更为舒适些。老祖宗眼内甚是赞赏眼前聪慧机灵的静妃。

　　“方才哀家在睡梦中似听见宫内几分吵闹，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芳仪不想老祖宗病着还要劳心那些琐碎的事情，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轻描淡写地回话：“也没有什么，只是宫女不小心弄湿了我的裙摆，已经打发了出去了，以免打扰到皇祖母静休。”

　　钮钴禄氏却来了一记神补刀：“那宫女办事不力，冲撞了皇后还打扰了太皇太后的静休，臣妾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六宫事务，所以就让她去了慎刑司领罪去了。”

　　老祖宗听见宫女弄湿她的裙摆，立刻看向她裙摆的位置果真是湿了一片，于是严厉带着几分慈爱地责怪着她：“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粗心，快快回宫去换了这身宫服，以免着凉了遭罪。”复而又对钮钴禄氏说：“静妃处理得也甚是利落。”

　　老祖宗这样一句轻巧的赞誉怎么入了芳仪的耳倒有几番深意，也算是自己多心了，芳仪笑着说：“皇祖母，我果真没事。我得在慈宁宫陪着你到安康我才放心，玄…适逢皇上又去了祭天祈福，要是他听见皇祖母身体抱恙，肯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守着皇祖母的。”

　　老祖宗本想继续绷着脸，可一听见芳仪的打趣话，在病中苍白的脸多了几分喜色：“就你嘴贫。”转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在一旁候着她们谈话不敢插话的钮钴禄氏，不露痕迹地笑着对芳仪说：“你还是快回去坤宁宫去换身衣服，皇祖母这里有静妃服侍已足以。你安心养胎别折腾自己，再过二月把曾孙儿生下来让皇祖母涵儿弄孙享天伦之乐，就记你最大的功了。”

　　芳仪本想再说些什么，这时苏麻喇姑姑端着汤药进入了寝宫，老祖宗示意让钮钴禄氏来服侍，叫苏麻喇陪同她一同回宫，芳仪见钮钴禄氏拿着汤药细心地开始喂着老祖宗服用，最后还是跪了安离开了慈宁宫，心想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晚膳时分再过来。

　　回坤宁宫的路上，一开始芳仪和苏麻喇姑姑倒是谈得十分投契，但天空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天际响起了几声闷雷，似要下雨的姿势，心里又想念那在外面祭天祈福的男人。继常年冬干之后，春旱常常开始露头，庄稼对雨水的需求量较多，春雷能经百虫，春雨能润大地。所以每年康熙都要去祭天求雨。如今看来，贵人出门招风雨，天子祭天祈福求太平，求得上天赐雨，今年春耕才有好收成。

　　玄烨，你果真是真命天子，连上天也能为你所撼动，雨就要下了，今年老百姓可得好收成了。可要是你知道老祖宗身体抱恙在慈宁宫中，怕是得连夜也得赶回来守在皇祖母身边。希望老祖宗能快点病愈，安了他们心里惦挂的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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