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宿命
第三十七章
皇额娘…救救祜儿…这里很冷…额娘抱抱祜儿吧…
“祜儿!”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惊吓的瞳孔,湿淋的头发凌乱地搭在了额前,把原本就很小的脸庞包裹得只剩巴掌之大,嘴惊呼一声后还在张开,正在剧烈地呼吸…
芳儿看着凤床帷帐顶,寝室内摇曳的烛火透过鲜红的帷帐,此时好像染上了阴深深的鲜血般,正对着她张牙舞爪,幻化成狰狞的鬼魂,伸出爪牙真要来索她的魂魄般.
她吓得一时忘记了呼吸,惊慌地爬起床抱着锦被缩在了床角，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寝室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在门前侍奉的香堇，她推门而进时就看见芳仪缩在角落，一脸惊恐地自言自语，吓得跑了过去。
“娘娘...”香堇压低了声音,生怕吓到了眼前已经受惊的主子，那声试探的呼唤换来了缩在角落的人儿的注意。
只见那惊恐的人儿停止了呢喃，惊慌地看着眼前双眼红肿的香堇，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努力在从香堇的脸上寻找些什么。
香堇看见如此惊慌的主子，不由得伤心，皇子的死对于娘娘来说，打击实在之大，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以为，娘娘醒来，会伤心，会大声放肆地哭泣发泄，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如惊弓之鸟。
“娘娘，我是香堇，娘娘别怕。”
香堇跪坐上了床沿，试图靠近芳仪。
“娘娘？香堇？”芳仪眯着眼，努力地回想，似乎这样的称呼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
香堇呜咽地继续说：“我是香堇，从前在赫舍里府上，就一直侍奉你的香堇。”
芳仪努力地回想，她的头很痛，痛得快要爆炸开来。好像有很多被她遗失的事情，堵在了她的脑海，拼命地翻滚汹涌，像是要破壳而出。
她抱着自己的头，靠在双膝上：“苏瑾…赫舍里芳仪…我到底是谁？”
“娘娘，你别吓香堇，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对，叫太医来！”
香堇急急地落了床，正要唤宫外一直守候的太医入寝室内，却听闻一声疑问。
“祜儿？祜儿是谁？”
香堇僵硬着身体，她不相信娘娘竟然会忘记了她的爱子，可这样一丝疑问又是什么？
香堇惊恐地回过身，缓慢地靠近芳仪，豆大的泪水沾湿了前襟，在丝滑的布料上簪开了一朵又一朵小花：“娘娘…阿哥是你的祜儿…爱新觉罗承祜…是你的儿子啊…”
芳仪脑海闪过了一张稚嫩的脸，爱新觉罗承祜，是她的儿子…
“儿子…”芳仪迟疑了一下，看着早已哭不成声的香堇，再问了出声：“我的儿子在哪里,你又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阿哥他…溺水不治，已…已回不来了！”香堇紧紧地捂着自己颤抖的嘴，把这个残酷的事实说出来，双眼却不敢离开眼前那张飘忽苍白的脸庞，泪水在眼眶里夺目而出，晃动了那张美丽苍白的小脸。
所有被遗忘的事情，寻找到了一个缺口，汹涌而至。
时光似在倒流，画面似在重播。一个个扭曲的画面被强逼记起，一个个美好的瞬间被残忍撕裂。
莫名的重生，祖父的眷爱，大红的喜帕，摇曳的龙凤烛，温润深情的少年….那些记忆卷土从来….
从重生，到绝望。
从从前，到现在。
她的儿子…已经回不来了。她是苏瑾，知道历史轨迹的苏瑾，关于赫舍里皇后的历史，她一早就很清楚…很清楚。
她的第一个儿子是被历史含糊带过的可怜儿。
即使她多么努力，想要保护他，想要宠爱他，终究敌不过宿命。
她应该很伤心，很难过，可此时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身体也轻飘飘的，好像灵魂出窍一样，但她知道，她还活着，活在这个无情冷漠的紫禁城，活在赫舍里芳仪这个悲剧人物的身体里…
她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证明自己曾经那么那么爱自己用生命换来的儿子…
她冷静得不可思议，看着眼前哭得双眼红肿，伤心欲绝的香堇，她很想努力地挤出几滴眼泪，证明她不是无情的，证明她是很伤心难过的…
可是她真的挤不出来…
香堇看着冷寂得有点可怕的芳仪，不由得害怕。她想要靠近眼前这个没有一丝表情的美丽女子，可是她又怕触犯了她此时的安静…
“娘娘…你别吓着了奴婢，奴婢知道你很难过，如果娘娘想哭想发泄，甚至想出气都行，或者你责罚奴婢，是奴婢没有顾好阿哥，奴婢应该随阿哥而去，到九泉之下侍奉阿哥….但…娘娘，请你不要这样…..”
芳仪伸出手拂拭自己的眼，发凉的皮肤却没有属于眼泪的湿润，她没有流泪，是啊…她应该要疯子一样哭泣，把眼前所有能拿得起的东西都挥落在地，甚至应该把那些没有照顾好她儿子的奴才都带入地狱！她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她冷静得悲凉…
她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她爱儿的呼唤…皇额娘…这儿很冷….皇额娘抱祜儿….
那个小小身体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他说很冷，需要她像平常一样拥抱入怀，好像只有这样，她的祜儿，就会笑了，就会笑着跟她撒娇讨喜…
突地，芳仪爬下了床，踉跄地跑出了寝室，顾不得此时的她是多么的狼狈，多么的不合礼仪…
她只想去找她的承祜…他在不停地叫着她…他只是迷了路，只要她找到了他，他还是会像平常一样，从某个小角落跑出来，冲入她的怀里，然后肆意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她不知道后面到底引来了多少人追逐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她转过了多少道甬道，她的脚被地上的石砖咯得脚底刺痛，却堵不住心底那个洞，掩盖不了不停在她耳边徘徊的呼唤。
直到…眼前出现了素白的帷帐，还有一群叩首在地上穿着一身素白的人…
他们看见狼狈不堪的她，都纷纷惊恐地叩首，嘴里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缓缓地走入了那个殿…
殿内那么潮湿，那么阴冷，还有刺鼻的檀香和烟火味道…很多人，看见像疯子一样的她都露出惊恐的神情，急急地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好像得到什么命令，虽然仍旧跪在地上，但是他们开始快速踉跄地往后移动，直到退至门榄，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而她的眼里只有停在正中央那副精致的大木箱…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她向那个木箱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像漫过了一世的时间，每走一步，那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了几分，她心在颤抖，身体好像也在发抖…
越走越近，棺木里面渐渐露出了些许面貌，每走近一步，那熟悉的小脸就清晰半分，可就在靠近棺木的时候，她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刹地被人拉扯了开来，把她紧紧地压制着。
她要尖叫的，可她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重重地包裹着她，她感受到她被什么炽热地拥抱着。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掩盖了那些一直缠绕她耳边的呼唤，直达了她的心房，像是念咒语般试图打破她心内的恐惧。
“不要看，不要怕。”
芳仪想要推开，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可那人牢牢地固定了她，那双大手按住了她的后勺，不停地在她耳边呢喃着：“不要怕，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他说他很冷…他说皇额娘抱抱祜儿…他不停地叫我…”
抱着她的高大身躯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震动了一下，可那双铁臂却没有放开。
“我要抱我儿子，他伸手要我抱，他害怕，他说很冷,他浑身在滴着水…”
“不要…不要去看，你会受不住的！”
那声低吼试图打探那些胡言乱语，试图阻止她继续深入，可却换来她歇斯底里的反驳。
“他是我的儿子！他只是迷路了！”
芳仪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因为用力过猛转身跌向了那冰冷的棺木，那沉重的棺木把她的肋骨都撞痛了，可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映入她眼帘的是那熟悉的小脸，一脸沉寂死灰地睡在里面。
那张被精心描画过的脸庞，甚至刻意在两腮扑上了一层嫣红，可还是掩不住，那属于死亡的气息。那双总是笑得弯起来的星目轻轻地闭着，没有了生气，那张爱撒娇爱辩驳的桃红小嘴此时也冻得发紫，失去了原本健康的血色。
小小的身躯披满了金灿夺目的绫罗绸缎，身旁还放满了那些曾经他最爱的玩意，还有一些原本属于他的物品，他皇阿玛赏赐的护身金甲，太皇太后赏赐的如意锁…还有数之不尽的宝物…
芳仪伸手拿了静静放在他身旁的小巧玩意，这是不久前她特意亲手制作的竹蜻蜓，那时他还宝贝了很久，睡觉的时候还得收在被窝里面，深怕被人夺走他的宝贝…
她把竹蜻蜓放在那双交握在腹部的小手，用指腹轻柔地描画了那张脸，从眉毛到紧闭的眼眸，滑至小巧的俏鼻，最后留在紧闭的嘴唇。
“祜儿，是皇额娘不好，皇额娘保护不了你，明知道…你的宿命，却只能眼睁睁遂不及防地看着命运把你带走…如果还有下一辈子，不要再来当娘的孩儿，投身一个普通平凡的好人家，当一个普通快乐的孩子…不会很久的…不会很久…娘亲也会…不会让你一个人寂寞的…”
缓缓地附身，用自己的脸贴着那没有了温度的小脸，颤抖地伸手抱起那轻巧的身体。
站在芳仪身后的福全看见这一幕，心下不忍：“芳儿…”
“嘘…别吵，我的祜儿，他睡着了，别吵醒他。皇额娘唱歌哄你睡，别怕…星星呀出来陪你睡觉觉，月亮啊出来对着你微笑….”
福全难受得站不住脚，弯腰地单膝跪在地上，试图缓解难受得纠结在一起的肠，面对眼前的这一切，他无能为力，他只能，陪着她悲伤，陪着她忍耐，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然而那个能安抚她的人，却远在千里的赤城，冷漠地远在千里…他究竟想得是什么，竟可如斯冷漠，置之不顾…
他好想快马加鞭，赶去赤城，去追问那个冷漠的人，为何要对京城的妻儿置之不顾！
可是他不能，他还要去扶灵，亲手把这个侄儿，埋葬在皇家那冰冷的墓地…
眼前的女人，不知道抱了多久，也不知道把那歌唱了多少遍，她没有哭泣，坚强得有点可怕，她安静地唱着歌，直到声音嘶哑得只能发出残破的音，她还是在唱着，还像这样，就能唤醒那沉睡的灵魂…
这个夜，好漫长…
可他，宁愿一直这样漫长下去，看不见明天的黎明，那样至少…他不用惊醒眼前这个沉醉在她世界的美丽女子…就当是一场梦，一场容易惊醒的梦，怕一旦惊醒，就变得不可收拾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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