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万劫不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_____《江城子》
“对不起，各位主子，皇后娘娘还在歇息，怕是一时半刻还不能召见，或者各位主子先行回宫，要是娘娘召见，奴婢再到各宫请主子们可好？”
“皇后娘娘痛失爱子，我们皆感同身受，特意来慰解娘娘心头之苦，眼下娘娘难得歇息了，我们就不叨扰了，好生照顾好皇后娘娘，我们晚些再来请安。”
说话的是为首的静妃，站在她身侧的各宫的妃嫔。
眼下大清的皇嫡子才刚长埋孤坟之中，没有人敢在风口浪尖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连素日爱衣着艳丽的宜贵人也换上了一身淡青色常服。
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现在打扮得再娇俏，又是给谁看呢。搞不好，触犯了龙颜，被蒙上不白之怨。
“娘娘有心了，待娘娘醒来，奴婢自当转达娘娘们的心意。眼看就是用膳时间了，就请各位娘娘移步回宫吧。”
香堇虽满脸掩不住的倦容和憔悴，但依旧恭敬有礼地回话。
几位妃嫔你眼看我眼，都暗自叹了一口气，慢慢三两地离开了坤宁宫。
钮钴禄氏瞧了瞧坤宁宫寝殿那道紧闭的门，便让婢女落霞虚扶着也移步离开了坤宁宫。
香堇见那些高贵的主子们都走了，打发绿珠去把煎好的药端来，自己也随后走入了寝室。
一路上，钮钴禄氏的花盆底轻轻地刮着甬道上的石阶，走得比以往都要沉重些。落霞见主子一路上没有说只字片语，也不敢私自出声。
直到走入了钟粹宫，钮钴禄氏放开了落霞虚扶的手。
“我是不是做错了？“
落霞听见主子这样发问，心头一惊，不敢胡乱搭话。
“娘娘这是什么话？是不是感到身体不适，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为娘娘瞧瞧。”
钮钴禄似乎听不见落霞说的话，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她痛失了儿子，我是该开心的。我恨不得让她更痛苦千万倍，让她尝尽被剥夺最爱的滋味！尤其我看见大殿之上，丧礼之中，看着她那高贵冷静的身姿，我更恨她，恨不得当场就撕碎她！她已经失去了最爱，为什么还该死的冷静？我甚至看不见她半点悲悯的泪水？”
钮钴禄氏红了一双眼，那长长的被修剪得端整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可是，我感觉自己错了…那个孩子，他曾就在这里，就在眼前，他扬起那张无辜的脸，他对我笑，叫我不要不开心，说他可以多来陪我…那个孩子，他是在这个深宫里面，第一个注意到我的…可是…他再也不能来陪我了…“
落霞慌张地辩驳：“不…这不是娘娘的错！这是老天爷作的主，不是娘娘！”
钮钴禄转过神来，对着落霞说：“你可知，当日那些太监都说了什么？阿哥是为了追逐那个兔子失足跌落水的，那个兔子是钟粹宫豢养的，是我豢养的！”
“不，娘娘，你知道不是这样的，当日那些太监失职已经秘密赐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兔子的事情，即使有人知道阿哥是为了追逐兔子而死,那与钟粹宫何干,与娘娘何干是阿哥贪玩,自己失足,更何况，这根本不是…”
“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失足…我后悔了，你知道吗？落霞，我再恨赫舍里，我也没有办法去恨那个无辜的孩子…可他那么小，却平白为我的仇恨而死….“
落霞此刻感觉到钮钴禄氏的孤独无助：“娘娘，这是他的命，怪不得咱们！你千万不能钻进这个胡同！虽然之前安排的都已落空，但是老天爷在帮娘娘，娘娘才是正宫之主，这是天命！此时的皇后如同惊弓之鸟，只差一步，皇后就会易主，娘娘一定要沉着气，此时更不应自责！想想钮钴禄家族，还需要依靠娘娘复兴！“
钮钴禄霎时笑了，笑得那么悲凉…
“是啊…落霞，钮钴禄家族还需要我来复兴。我那爱攀附权势的父亲，派了你来我身边，美其名是服侍我，实则是监视我…我只是他光耀钮钴禄家族的一枚棋子！仅此而已！他儿女那么多，又投注过多少心思在我身上？仅仅只是摆布我，这是多么可笑的笑话，你说是吗…落霞…”
落霞听见主子的指责，白了脸，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并非如此！落霞虽感恩钮钴禄大人的救赎之恩，可是自幼陪在娘娘身旁长大，对娘娘，落霞是铁了心的跟随左右，绝无异心！”
“呵呵…是也好，不是也罢…这并改变不了什么。我那爱攀附权势的父亲…哪里知道，我从不为权位。只是殊途同归罢了。”
落霞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回话。
只由得钮钴禄站在钟粹宫庭院，仰望着一方的天空。
“静娘娘,你不开心吗”
那张九分神似赫舍里的小脸,扑闪着纯净的大眼圆溜溜地看着自己。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自己过得是否如意称心，这个流动着深爱之人与憎恨之人的血脉的天子骄子，却能看穿自己刻意掩藏的压抑。
钮钴禄蹲下身子，抱着那个温暖柔软的小身体，把自己的脸埋在那个小小的颈项，她能感受到那里跳跃的脉搏。
就像，她能如愿抱着那个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正面看待过自己的男人。
“静娘娘，以后祜儿多点来陪你，就好像皇额娘一样，只要有祜儿陪着，皇额娘就能欢喜地笑。”
那日，她把自己亲手做的羊奶糕分给了那个小馋猫，就在钟粹宫小小的院落里，有他的陪伴，有他的笑声，那寂寞的心一点点地融化和瓦解。
他说他喜欢那个兔子，她也送予他。只因为看见他欢喜地笑，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欢喜。
也许没有了赫舍里，她就能成为皇后，也许那时候，她就能拥有抚养眼前这个孩子的权利。
所以，她改变了，她打消了原本一切的计划。
她不想，让这个深宫唯一能感受到自己卑微却努力讨好自己的人儿，就那样从此消失，她甚至产生了要占有他的想法。
她只想让赫舍里死去，那她就可以如钮钴禄家族的愿，如自己所盼接近那个让自己痴狂的男人，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她的，她只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没有错。
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那个人儿还是从这个紫禁城里面消失了…
不会是落霞，纵使她是父亲派来约束，牵扯她的人，可她深知落霞并没有胆子自作主张，没有她的首肯，她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这个人儿的确是追逐了原本精心策划的引子，那个终日让她用紫荆花喂食的兔子而亡…老天爷，非要把这样的罪责扣在她的身上，即使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可是，那个罪名，就那样深深地烙在她的身上，每当想起那个人儿，就会剧烈地痛楚起来…
她…染上了一手鲜血，从此万劫不复。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把赫舍里也拉入这个深渊，要痛苦，一起痛苦，既生瑜何生亮，这辈子，她与赫舍里，终不能同生…
终不能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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