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归心似箭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渡汉江》

　　“王爷吉祥.”

　　福全回过首来,来人是坤宁宫侍奉皇后身前的姑娘,记忆中这名眉清目秀的姑娘名叫香堇.

　　“香堇姑娘,本王今日进宫处理要事,听闻太医院为皇后请脉的张太医说皇后忧思过度,身子大不如前,后宫六院并非本王能随意进出之地,只能请香堇姑娘前来问几句话.”

　　香堇听闻眼前尊贵的裕亲王爷对待一个下人说话如此谦卑,又对主子身体如此关心,突然心生好感.

　　“自从阿哥走了…娘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她不言不哭也不笑,终日坐在宫里,失神地看着庭院.夜里更是睡得不安稳,奴婢看着心疼,没有办法之下向张太医讨了安神的药,娘娘才能稍稍睡上一小觉,偶尔奴婢还听见娘娘自言自语…唤着阿哥的名儿…”

　　说着说着,香堇想到曾经笑如春花的主子如此凋零落魄,不竟心内不忍,难受了起来,眼角渐渐渗出了泪水.

　　福全沉默,其实那些他不问也能想象得到,可是他还是经不起担忧,忍不着要去问.

　　深宫那头,他走不进去,他只能站在遥远的地方,默默地守着.

　　那个失去灵魂的女人,正在慢慢凋谢她的生命,他心刺痛难受,却感到无能为力.

　　香堇见眼前沉默的裕亲王,鼓起了勇气,还是把心底一直深埋的疑问问出了嘴边.

　　“王爷…皇上难道不再宠爱娘娘了吗为何他连一眼也不曾回来看看娘娘,不曾回来看看阿哥!那可是大清的皇嫡子啊!那可是他和娘娘最宠爱的儿子….”

　　她知道这些冒犯圣意的话要是被有心人搬到御前，她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罚罪。可是她不明白，为何发生如此大事，皇上竟然无动于衷，他甚至连最钟爱的娘娘也不回来瞧上一眼，他可知道娘娘在等他回来？

　　这个时候，只有皇上，只有他，才是娘娘的支柱啊！

　　福全看着眼前忐忑的香堇，心中思绪转了千百回，最终还是开口了。

　　“皇上要顾全大局，太皇太后身体违和，远赴赤城疗养刚见成效，要是让她知道宫内发生如此大事，必会影响她的病情，皇上封锁了宫内消息，忍痛留在赤城也是无奈之举。”

　　香堇凉凉地笑了笑：“原来，娘娘是在皇上的大局之外…皇上可知道，娘娘现在只剩下皇上了…”

　　福全听见这话，心莫名地颤动。

　　要是，皇上再不赶回宫，只怕，坤宁宫里的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皇上会回来的。”

　　香堇只当那是安慰人心的话，那个可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不愿意回来,谁能唤得动。昔日黄花，不过如此。香堇欠了身：“王爷，如果没有其他事，奴婢先行回坤宁宫，只怕娘娘又不吃不睡，奴婢不在实在不安心。”

　　“去吧…烦香堇姑娘替本王转告皇后娘娘…“

　　说到这，话语刹时顿住。

　　香堇接着话：“王爷想要奴婢转告什么话呢？”

　　福全抿了一下薄唇：“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你好生好好照顾皇后娘娘吧。如有需要，可让宫里头的人捎消息到裕亲王府。”

　　“那奴婢告退。”香堇施了礼退下去。

　　一切珍重。他也只能说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罢了，无关痛痒，不如不说。

　　思及此，不任由思绪再放肆下去，福全大步往太医院走去。香堇说得没有错，这个时候，只有远在赤城的那个男人才能挽救芳儿凋零的生命，他是芳儿的支柱，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这个人从千里之外赶回京城。

　　即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对于能让芳儿重生而已，那又算得了什么…

　　一封加盖了加急印章的书信即日由太医院张太医和侍卫陪同下从紫禁城带往了赤城，送上了赤城行宫的御岸上。

　　张太医跪在赤城行宫御前,等待坐在御岸后的人发话.

　　那威严冷峻的脸,看了书信后更阴暗了几分。梁公公在低首站在侧边也能感受到那份寒气。

　　从前虽面对大臣也会威严冷硬，但私底下总会谦卑温和，在坤宁宫的皇上，对着坤宁宫那位，更是如沐春风，会笑会骂，就像寻常人家的公子哥一样。

　　可自从阿哥走后，皇上表面虽和往日无异，尤其在太皇太后面前更是言笑相对，可每每从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回来，总是言语不发，埋头处理那些一堆堆终日无法处理完的奏折。

　　不敢问紫禁城那边的事情，但又每每忍不住要去看宫里头带来的消息。一封又一封，被看了一遍又一遍。皱了的纸张又被慢慢抚平，一份份收在所有奏折最底部。

　　每宿夜深，灯火还通明，直至折腾到天微亮才稍稍歇息，才合上眼一炷香的时间，又见这明黄的身体下了床，他不得不怀疑，皇上是否真的有睡着的时候。

　　眼底那晕乌青，雕刻了他的憔悴，磨砺了他的刚毅，原本温润的下巴，像被刀子割切过般凌厉。

　　皇上总会从寝室的花窗失神遥望，一开始他没有留意到些什么，可日子长了，每次皇上总是对着一个方向失神，某日他也站在同样的位置遥望远方，他才明白….

　　那个地方是紫禁城的方向。皇上，从不提皇后娘娘，可心里，他最记挂的仍旧是皇后娘娘。

　　赤城这边是稍见康愈的太皇太后，紫禁城那边是痛失爱子的皇后，皇上无法为了已失去的爱子而置凤体违和的太皇太后不顾，他只能百般忍耐着心底的煎熬。

　　刚开始他还会劝告，可是皇上总是置之不理，他知道，表面无波的皇上，心里很苦很苦，这种苦他独自去承受，压抑着，不能随意去宣泄。

　　像是过了百年，以皇上阅览的速度早可以看了不下百次的书信，仍旧被他紧紧地撺在手里。

　　“啪”一声，那书信被康熙的大掌按在了御岸上，那御岸感受到了康熙的怒气狂烈地震动。

　　“皇后的病情到底怎样了！你如实说出来！”

　　那声不夹带丝毫温度的低吼，吓得张太医跪趴在地上颤抖地回话：“启禀皇上，如书信所说，皇后娘娘身体每日愈下，寝食不安，甚至出现精神恍惚的症状，下官不敢隐瞒，若皇后娘娘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

　　最后那几个不吉利的说话，张太医结巴了很久也没能说出来，天子的威怒此时正炽热地燃烧，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似要从他身体穿插而过。

　　“整个太医院就如此无能吗！如果皇后有什么事，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殉葬！”

　　“皇上息怒啊！皇后心病难医，下官实在无法治到皇后的心病。”

　　康熙刹白了脸，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芳儿…

　　缓缓地闭上痛苦的眼，心也在绞痛，痛得快要呼吸不到。

　　“皇上…”梁九功看见神情扭曲的皇上，立刻上前撑扶。

　　这时，一声威严的声音自宫门外缓缓传入：“皇上即日启程返京，不得有误！”

　　能如此跟皇上说话的，就只有太皇太后了！只见在汤泉行宫休养的太皇太后在苏麻喇的撑扶下走至御前，虽略带病态，却不失雍容姿态的太皇太后看着康熙。

　　康熙起身欲要向太皇太后请安，却被孝庄按着了肩膀，这时，康熙才看清楚了年迈的老祖宗，布满细长纹理的眼眶溢满了泪水。

　　“傻孩儿，你还要瞒着哀家多久。承祜走了，你不说，难道皇后如此，你还要隐瞒下去吗？哀家经历过那么多荆棘风雨，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我是人老了，你也敢欺瞒我了…“

　　康熙低首，此刻在孝庄面前宛如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玄烨只是不想皇祖母忧心。“

　　“哀家明白皇帝孝心，只是大清皇嫡子走了如此兹事体大，你竟然要瞒天过海。你瞒得了一时，又能瞒得了多久？唉…哀家身体已无大碍，去吧…承祜已走了，切莫把皇后也失去了。“

　　忍耐了那么多个日夜的康熙，任凭再冷硬，也坚持不下去，抬起脚步，归心似箭般飞奔出了行宫.

　　芳儿，我回来了！你一定要等我！.

　　梁九功急急地向孝庄跪安，也紧随身后脱门而出。

　　孝庄挥手让仍跪在地上的张太医起来回话：“你也随皇上回去吧。皇后的心病有人治了，身体的病就得靠你了。”

　　张太医恭谨地复命：“下官谨遵太皇太后懿旨。”随后也出了门。

　　孝庄站在冷清的行宫里，身边只有苏麻喇陪伴，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苏麻喇，我老了，也累了。可是，我不能就这样倒下。眼见大清的皇嫡子走了，我无颜去见先帝。玄烨这个傻孩子，竟然还隐瞒我，较我生气又较我心疼。“

　　苏麻喇扶着虚弱的孝庄，细细安慰道：“皇上也是担忧太皇太后的身体才隐瞒，你千万不要劳神忧心。这样才能安皇上的心啊。“

　　“我怎会不知道皇上的孝心。看来，我不在宫中，有人按捺不住了。苏麻喇，派人去查查静妃那边，上次哀家为了大局把事情按下了，若大清皇嫡子是死于非命，就别怪哀家狠心了。”

　　“奴婢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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