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姑娘，请留步。”
一把声音自一身宫服的宫女身后传来。
那宫女听到那声音，僵直了身体，心跳砰砰作响，紧张而生涩地回过身来，看向身后那个年龄稍长的女人。
那女人妩媚地对她一笑，但眼窝却深深地瞅着她，略带一丝警告。
“姑娘随我一道走吧，路上可做伴。”那女人手上拿着这个月内务府发放月例,朝她慢慢靠近。
“我…我还得早点回宫侍候…”
“不久前，娘亲给你带来了家书，我这正要送去给你呢。”
“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宫女紧张地探问。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我和你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呢。”
“姐姐…求求你…我只想安份地活着…”
芳仪午睡醒来，迟迟不见云绕露面，忍不住唤来香堇探问。
香堇对云绕心存好感，一来上次主子遇害跌落山谷被云绕所救，她自然视云绕为救命恩人；二来云绕洒脱调皮的性子本来就深得人好感。
这一来二去的，香堇说起云绕时，话中自然就多了一些袒护。
“娘娘放心，云绕姑娘虽然是小孩子心性，但是几日下来都甚是安份，她也许只是在附近走走，很快就回来的。”
这话才刚落下，就听见小妮子说话的声音才屋外传来：“皇宫真是大啊，我竟然也迷路了！”
芳仪笑看着那个毫不掩饰大咧咧行为的小妮子一屁股地坐到了软榻上，还顺势抄来旁边的茶水咕噜噜地大喝了几口。
“知道大会迷路，你还敢乱走。”芳仪话中半调笑半责问地说。
“还不是仗着姐姐借我胆才敢在这里胡走嘛。”云绕马屁打得很溜，惹得芳仪发笑。
“你呀你,沾了蜜的嘴巴。”芳仪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宠溺。在这个寂寞的时空，能够信任或交心的人不多，而同时能够信任和交心的却是少之又少。
好比福全，她无比地信任。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危在旦夕之际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他不能让自己交心…
一旁的香堇笑得合不拢嘴巴：“自从云绕姑娘入宫了，那蜜糖一样的小嘴讨得娘娘也欢心了不少。”
云绕听见香堇的话感觉自己立了大功：“讨皇后娘娘欢心可是立了大功，敢问娘娘这功该不该讨赏？”
芳仪看着眯成一条缝的笑眼，像贪了腥的猫儿一样：“当赏当赏，香堇，把赏赐的东西呈上来。”
香堇恭敬地应答了退出门去，没过一回就托了一叠整齐叠好的衣裳还有饰物进屋。
“上次在山谷中，我见送给你的饰物你都甚是喜欢，但毕竟那些是我用过的发饰，前些日子我命内务府准备了这些衣服和饰物，一来毕竟进宫后理当入乡随俗穿上宫里的衣物，二来女孩子应该多加打扮才不枉费这个最好的岁月。”
芳仪信手拈来一个精巧的簪花轻轻地别在云绕的耳后，立刻点缀了那原本乌黑秀丽的长发。
云绕喜欢得不得了，一把抱着芳仪奔奔跳跳地说：“多谢芳仪姐姐，我太喜欢了！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和发饰，你对我实在比师父还要好！”
“云绕姑娘有所不知道，娘娘怕内务府做出来的姑娘不喜欢，自己私下亲自画了样式命人按照图纸打造的呢。”
听见香堇这样说，云绕更加感动得不得了！
“芳仪姐姐，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该怎么报答你呢？噢对！我要好好保护你！你放心！有云绕在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姐姐！”
芳仪当她是童言无忌：“说什么傻话呢，你喜欢就好。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云绕抱着那些柔软的衣服在自己的脸上磳了又磳，想要好好地感受一下衣物的触感，还有满腔洋溢的开心。
毕竟是孩子，一会又毛毛躁躁地拉着香堇走到铜镜前比划着那些珠花发簪。
“依我看，香堇你就服侍云绕姑娘换上旗装，再梳上京城眼下格格们最流行的小两把头吧。”
香堇得令，自然好好地为云绕打扮了一番。小两把头会比两把头灵活一点，把刘海两边一分轻柔地服帖地贴在俏脸上更显得可爱娇媚。
云绕慧灵的眼睛一直看着铜镜的自己，在香堇的巧手打造下来，自己竟然还算得上个小美人儿，把她乐得小嘴咧开一直笑个不停。
芳仪捏来湖水蓝的珠花别在小两把头正中，简单又衬托出清雅别致。
再从方才的一叠新衣中挑选了一套相配的湖水蓝旗装，裙摆上绣着含苞待放的白玉兰，穿戴整齐后，云绕别有一番风韵。
云绕张开手在芳仪和香堇面前转了几个圈，就像一只在花丛中嬉戏的蝴蝶般，让人一时移不开目光。
芳仪从自己的首饰盒中挑选了一只祥云图样的银镯，拉过云绕的小手为她带上。
“家有小女初长成，我们家的云绕长得多美。”
云绕从没有被人赞扬过自己貌美，不禁脸红了起来。
师傅是个男人，又有数不清年轮的岁数，光华流转，阅历无数，自己多半是他的粗使丫头，很多时候为了方便修行都是粗衣麻布。
过往自己也曾羡慕那些仙气凛然的美女姐姐们，可自己毕竟不能与之相比，自我安慰几番后，又说服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一直就那样随性的样子活过来了。
直到今天，才发现佛靠金装的才是硬道理。
“娘娘就不要再调戏云绕姑娘了，别忘了梁公公方才带了皇上的话，让您早点过去用膳。”
香堇在一旁提醒道。
芳仪忽然想起了某些事，神秘地一笑。
云绕顿时机警：“芳仪姐姐，你怎么感觉进了你的圈套？”
芳仪在宫里循规蹈矩久了，竟然忘记了自己那顽皮的本性，今日正是设计让云绕好好打扮了一番，因为，她的欢喜冤家福全皇兄进宫，今日正是与他一道用膳。
康熙一身常服坐在别苑之中，云绕别扭地走前，还不知道怎样行宫礼，对照着香堇和绿珠等随行之人行礼的姿势试图蒙混过关。
殊不知宫中的礼仪对于不同身份的人自是有不同的要求，她贵为皇宫的贵客，行的是宫里奴婢的礼数自然是不妥。
康熙看见换上旗装的俏丫头眼神闪烁也不当面拆穿她不懂宫规，只是旁若无人般拉着芳仪的素手让她落座。
芳仪知道这丫头之前抱怨过宫里的规矩繁复，见皇帝一面比登天还难。这下见着皇帝了又闹着别扭不自然。
她对上康熙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康熙自然不会难为心上人的贵客。
“云绕姑娘是皇后的救命恩人，自然同是朕的恩人。朕特赐你在后宫之中任意来往之便，除了太皇太后，见到其他人都不需要行礼。”
云绕眼前一亮：“真的真的？就连见到皇上也不需要行礼吗？”
康熙难得爽朗一笑：“对，就算见到朕也不需要行礼。你曾救过皇后，等于再给朕一次生命，这样的恩赐，赦免礼数哪能相比。”
云绕开心的跃起来，却一时没有适应花盆底鞋，差点崴了脚，幸好有人在旁边及时拉了一把，要不真的要跌狗屎了。
咦？皇上和芳仪姐姐还坐在桌前，香堇也只是吓得惊呼的样子并未递来一只有力温暖的手，那么是谁撑扶了自己一把？
云绕顺着那白玉般的大手一直往上看，只见一张温文尔雅的俊脸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白天见鬼了！福全，怎么会是你？”
被称作鬼的福全拧着眉，看她已经站稳了才放开了手：“我说云绕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出状况而有刚巧让我遇见。还有，本王爷是人，不是鬼。”
“啧啧啧，用不用上火，我不就毁了你那把什么珍稀古琴而已。”云绕拂了拂方才被某人摸过的衣角，顺势摸回了芳仪这个大靠山身边。
只见福全额前的青根难得地跳跃了几下，强自忍耐了下来，向御前的皇上和皇后行了君臣之礼。
“今日权当家宴，都不必拘谨，坐下一起用膳吧。”康熙示意上菜。
“皇上你是不知道皇兄和云绕之间的趣事…”芳仪正要把云绕如何闹得裕亲王府鸡飞狗走的事情说出来，云绕却急急地挥手阻拦着。
“我的好姐姐，不要说不要说，我们能好好地品尝美食么。”云绕一脸求饶的模样，芳仪把到唇边的话又溜了回去。
“哦？既然是皇后觉得有趣的事情必然很有趣，当面不方便说，那皇后不妨私底下告诉朕。”康熙也调笑一番云绕。
福全一脸无奈：“云绕姑娘做得出还怕承认么？不就学着男人走走八大胡同，弄坏我的稀世古琴，还让我的福晋们受惊了几日，现在还不敢提起云绕姑娘你的大名呢！”
康熙和芳仪听见福全自我陈述一番裕亲王府的惨状，脑海不约而同浮现出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场面，一时间，有人放怀大笑，有人暗自偷笑，有人无可奈可，有人一脸尴尬。
原本拘谨的场面，被云绕一搅，倒和谐了起来。
用膳后，芳仪假意拉着康熙，说要御前侍奉笔墨，故意留下了绿珠侍候云绕。
福全一时间找不到开脱托词，也因为自送云绕入宫后，已很久没有再见她，现在难得见面，倒也想留下来陪她到御花园走走。
云绕见芳仪姐姐撇下了自己，自己也一时间找不到了乐子，也就只能跟着福全走走，心思却指望着路上遇到些什么好玩的。
福全悄悄打量起身边的云绕，方才席间一直发现换上旗装的云绕别有一番靓丽，现在见她一言不发地走在旁边，倒真的有了清朝格格的韵味。
“喂，你眼睛一直歪过来打量本姑娘存了什么歹念！”云绕停下脚步，不满地叉着腰指责。
这人放着御花园的花花草草不看，一直盯着自己脸上瞧，是不是眼睛突然有问题了？还是自己方才留了米饭粒在脸上？
云绕悄悄了问了身后的绿珠：“我脸上是不是有米饭粒？”
绿珠怯怯地笑着：“回云绕姑娘话，脸儿很干净。”
云绕疑惑地继续悄声说：“那他怎么老盯着我瞧？”
绿珠脸色绯红，不知道如何回答。
福全到底是学武之人，听觉特别灵敏，自然是听见云绕跟身后奴婢说的话。是啊？自己怎么老盯着这个丫头的脸看，不就换上一袭旗装耳目一新，但是一出口还不是个不懂规矩的黄毛丫头。
福全假意咳嗽了一声：“本王只是想问云绕姑娘在宫中住得可习惯？”
云绕用花盆底鞋踢着地上的鹅卵石：“有芳仪姐姐在照应，自然是习惯的。”
“那就好，只是不知云绕姑娘日后如何打算？”
云绕蹲在旁边的菊花前，轻轻嗅着：“我自然是不能在宫中待太久，等我完成了师傅所托就得离开。虽然我不舍得芳仪姐姐，但是我们有各自的路各自的缘，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难得听见如此深沉的话从这个丫头的口中说出，福全心中似乎也莫名地被楸紧。
“若是你愿意留下，我相信皇后也会欣喜，若是不能留下，我裕亲王府的大门也会永远欢迎你作客。”
云绕从菊花丛中抬首，看向那张俊秀的脸，第一次，她的心轻轻被牵动。
云绕笑了。
“不怕我又折腾贵王府了？”
福全负手一叹。
“自然是怕的，但是比起云绕姑娘作客，折腾一下又何妨。”
“哈哈，福全，想不到你如此厚道！”云绕笑哈哈地用力一拍福全的胸口，大有江湖儿女豪气。
福全无奈地抚着自己微微作痛的胸口，嘴唇却泛着淡淡的笑容。
一阵风吹过，拂过满园的花簇，带来那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心扉。
福全心里浮现了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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