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秘密
无情国的夜没有月亮，虽有繁星点点，但在这漆黑如墨的深夜里，有如风中烛火，无法激起人心中丝毫的安全感。
夜已深，冰冷的空气窜入窗棱的缝隙，在屋内留下丝丝寒意，就像那无情国主，虽早已离去，但最后话语中的冰冷决绝，还是令陆石感到心惊肉跳。
并不是害怕，自为母亲报仇以来，他也曾经历无数的生死难关，只是那初次见面的年轻女子，竟然恨他如斯。他真实的感受到，那女子对他的厌恨，强烈到甚至超越了杀父弑母之仇。到底是怎样一种起因，才令他生出此种仇恨。
一想到今后免不了要和那女子过多接触，陆石不禁叹了口气，被素未谋面的人厌恶怨恨，任谁遇到了都高兴不起来。陆石心中既疑惑又难过，看了看身侧闭眼思索许久的邱婵蛛，犹豫半晌，还是张口问道，
“邱姨。”
“恩。”
“还、还是算了……”
懒洋洋地半抬眼帘，邱婵蛛斜视着瞟向纠结的少年，伸出尖锐的指甲扣了扣桌子。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叫人看了心烦。”
陆石深呼一口气，交握的双手紧了紧，低声问道，
“邱姨，你可知，那国主为何如此厌恨于我？我心下实在想不通，我与她素未谋面，更遑论结下什么仇怨了……”
见陆石吞吐半天原是纠结于此，邱婵蛛心下暗叹，垂下眼帘静静的看着桌上的素瓷茶杯。半晌，复又闭上双眼默默思索起来。
夜间静谧不闻人声，就在陆石以为邱婵蛛不会回答他时，身旁紧闭的朱唇缓缓张开。
“此事，原也怪不得你。”
邱婵蛛睁开双眼，定定的注视着陆石疑惑的眼神，淡淡说道，
“你可知，无情国的秘密？”
陆石心下一惊，被邱婵蛛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盯的发慌。
难道她察觉了我的目的？！
慌忙移开对视的目光，陆石看着自己不断交握的双手，极力镇定道，
“确有听说过一些。”
“是啊，还算什么秘密，外界早就传的风风雨雨了。”
仿佛没有看出陆石的紧张，邱婵蛛收回目光，空蒙的看向远处，自顾自说道，
“无情国之人，落泪化珠，乃世间奇宝，这并不是虚言。”低语的女子目光涣散，怕冷般伸出双臂拥紧了自己，将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奇国往事娓娓道来。
“老天爷是公平的，当他赐予你一向不俗的异能之时，便会拿走你领一件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无情国之人寿命和衰老速度都比常人要漫长许多，一般人年过花甲时早已白发苍苍，但对于他们来说，才不过是无知的幼童年岁。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邱婵蛛顿了顿，见陆石摇摇头，便继续说道，
“那是自然，因为在外界盛传的，只有那一双双落泪化珠，治疾延年的眼睛。无情国之人天生一双与自然结契的灵目，只需一眼便能从万千花草中瞧出最美的一株，从无数春竹树木中寻出最老的一棵，能看见风的话语，水的叹息。他们还有一双巧手，编篮制筐，造木烹饪，均比外界之人精通许多。对于他们而言，这些技能可以让他们更为方便舒适的活在这世上，更多的享受这自然间的一切其妙与美好。不过，世间就是如此神奇，总见不得一切单纯美好的事物，万物均有它不等的代价。”
邱婵蛛话锋一转，微垂的眼帘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透出奇异的诡谲与阴森。
“他们有一双灵目，一双巧手，却没有一副可以承载后果的好身体。除了国主与掌管祭坛的长老可以修习灵术之外，其余的国民一辈子也只能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们无法练武修灵，因为他们的身体无法产生内力与真气。所以一旦遇到危险，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他们的眼泪虽能化为世间最为珍贵的琉璃宝珠，但这珠子却凝结了无情国之人一生的生命精华，一旦落泪，化珠的那一刻，便是生命终结之时，双眼不出片刻就会变成两颗毫无用处的石头，因此绝大多数国民，都是断然不会轻易献上自己性命的。可叹生不逢时，外界江湖的贪婪与血腥远非他们所能承受，你猜猜，这样一位身藏异宝的普通人落在那些疯狂贪婪的人手中，会怎么样呢？”
邱婵蛛抬起眼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陆石震惊的双眸。
会怎么样呢？
还用说吗，结果自然是难以想象的苦痛残忍。
“其实国内不乏一些皮硬之人，就算是落在外界之人手中，也会抵死不从，绝不流泪，从前人们拿这种情况并没办法，以为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可自从一些诡谲之士发现，无情国的国民若直到身死都未流泪，双眼是不会化石的，且就算躯体腐烂，一双眼珠子也会完好的保存于世上，只是并不像七彩琉璃珠一样有那许多功效罢了。有了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不知何时起，就风行起若是抓到无情国之人奋勇赴死的，就挖了眼珠子留着，就算不知有何用处，但大家都说迟早会解开这个秘密，便有人前赴后继的跟风去做。”
“那……国主她……”
“自然是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外界那些人虐待折磨致死咯。”
邱婵蛛随意的一句话在少年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陆石眉头紧皱，满心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身处江湖，这双手绝免不了沾染血腥，只不过至今为止杀死的每一个人，他都问心无愧，只因他们确是罪有应得，下手时从不曾有一丝犹豫多虑。没想到如今竟然会为了一己目的去剥夺他人的性命，那和外界江湖上那些凭一己私欲而滥杀无辜的禽兽有何区别。怪不得那女子会如此厌恨自己，只因他确实是带着肮脏的目的，同那些人一样，只是为了得到她的眼泪罢了。
“小石头你也别多想了，那丫头本就对外界之人恨之入骨，此次愿意让你离开，已经是太阳西升头一遭了。她的冰灵之术已修至臻境，若她下定决心杀你，我还真没万全的把握保你完全不会出事，之后的事我会独自处理，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出去。相处这么久了，一想到以后可能再见不到你这小猴子，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哎……”
邱婵蛛抬手拭了拭干干的眼角，一脸不舍的看着同样一脸惊慌郁闷的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傻小子也舍不得她，也不枉她如此煞费苦心的为他着想了。
上前抱住全身僵硬的陆石，邱婵蛛径自感动不已，全然不料怀中少年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全是被她的话给吓的。
离开？！！！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进了这无情国，若是就这么轻易离开了，可就一辈子进不了绕指柔的大门了！
想起陆萧然曾说，若此次任务完不成便不必回去了，陆石心中咯噔一沉，父亲说话一向说话算话，虽然不愿意去做这无耻之事，可是为了父亲，为了绕指柔，还有思思……定要回去亲自向她坦白道歉，决不能就这么离开！
陆石回抱住怀中的女子，在邱婵蛛看不见的背后，伸出两指用力按在薄薄的眼皮上，再一睁眼，已是满目通红，氤氲泛泪。
轻轻推开怀中的女子，陆石满面委屈的看着显然是被他伤心至斯的模样吓到的邱婵蛛。
“邱姨，小石头舍不得你……”颤动的眼睫微微眯了眯，硕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下来，凝在下巴上要掉不掉，看起来甚是可怜。
邱婵蛛心下一酸，也有些不好受。
初遇这小子时不知怎么了，本应果断杀了他拿来练功，却鬼使神差的放了他一马。后来结伴而行，一路走过来也经历了不少事。如今着实是将他当作亲小辈来看待。小石头曾说他是江南人士，与大漠相隔万里，此次一别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见苦情戏开始奏效，陆石再接再厉，将下巴轻轻一抖，那摇摇欲坠的泪珠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亦在邱婵蛛颤动的内心激起一圈涟漪。
“我自小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喜欢我，将我逐出了家门，直到遇见了邱姨，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亲情的温暖。先前邱姨在国主面前说出的一番话，我真的好开心，您是第一个如亲人般待我的人，我真的不想离开您……如今就算去了外界，我也已经无家可归了，就让我待在这里陪着您好吗……”
少年的一席话令邱婵蛛甚为动容，她确实说过，若他想留下，她便尽力护他周全，可是……
见邱婵蛛路出由于矛盾的神情，陆石知她已在考虑此事，必定是顾虑什么才无法答应下来。
眼珠一转，陆石心下着急，知道此事若不快点定下来，等邱老太太发现疑点就麻烦了，当即咬咬牙，放出大招。
“邱姨，您不用担心，我定不会讲无情国所在之处说出去给您添麻烦，若您不放心，我愿意一辈子在这里不再出去，若您还不放心，那便拔了了我的舌头，断了这可能吧！”
“哎，你先起来……”轻叹一声，邱婵蛛弯腰扶起浑身颤抖的少年，“我是担心你在此地不安全……”
“不！不用担心我！只要不和邱姨分开，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至于那国主，我定会万分小心，邱姨您就让我留下吧……”
邱婵蛛一阵头痛，想起文右胡那丫头死的时候都没见这傻小子如此嚎啕大哭，这傻小子如此执意要留下定是有所图谋。虽不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这小子的心不坏，也许，屋后那一撮小小的孤坟，也是他不愿离去的原因之一吧。
真是个傻小子，表现的也太明显了，真当她是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啊……
“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便是，既然我先前确实也说过这话，尽力护你周全便是。只不过那丫头那边，还要好好像个应对的法子。”
“我不在她面前出现，避开她便是。”
撇了撇少年尤自通红的眼眶，邱婵蛛好笑的戳了戳他微皱的眉头。
“你当她就这点本事么？王宫祭坛灵力巨大，只要将所想之人的容貌引入祭坛，便能看见他在何处，做何事。那丫头可是见过你的，别说是在这无情国内，就算是去了外界，只要她想，也能追你至天涯海角。”
……
……这么厉害？！那岂不是只有等她忘了我长什么样子，才能脱离被追杀的危险了……
拍了拍一脸沮丧的少年，邱婵蛛安慰道，
“好了好了，总会有办法的，此事你就不用管了，便容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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