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夺权（二）祭神
阎拙武带三千卫士把黑风寨的四个院子围得严严实实。
很快，邓司祝的弹劾就交到了议事堂里。
顾良翰身着绛袍，头戴獬豸冠，一本正经的宣读到：
“四长老祭祀失仪，触怒苍天。特上书乞骸骨，请求告老还乡。”
钟离翯坐在主位上，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权力的滋味，
“允。四长老于黑风寨有功，功过相抵，特赐百金放还。”
阎惜文传递她的指令，声音从高台上传下来：“允——”
底下的人神色各异。如今大当家的牢牢掌握住了兵权，他们也在思考到底该怎么站队。二长老神色自若的跪坐在书案前，三长老脸色有些灰暗，似乎心事重重。
何淑慎悄悄去看祁朝华，听说这祁院长是四长老的准儿媳妇，如今四长老失势，只怕祁朝华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只见那祁朝华身穿青色绣鹤纹官袍，神色暧昧。似乎并没有担忧或悲伤，反而很高兴似的。
这倒是一反常态。
难不成这祁朝华提前跟大当家的通了信？
怪不得提前送了十几份奏笺，真是聪明。
散会后，钟离翯脱下昂贵的织金缂丝衬熊皮大衣，低声问顾良翰：
“四长老那边怎么样了？”
“回大当家的，四长老情绪尚可，属下从靖城请了几位名宿。以后四长老就在家里侍弄花草，吟诗作赋，岂不快活？”
“好。”钟离翯点头，
“礼部的事就暂且交给祁院长管理了，也算是让罗将军安心些。”
“是。”
“二长老和三长老如何了？”
“三长老在家闭门不出，二长老……”
顾良翰顿了顿，斜眼看了一下站在钟离翯身后护卫的张瑾良，面色如常的禀报，
“二长老似乎找了庄户上的人，探子去庄户上查了，里面有些甲胄和兵器。”
钟离翯皱眉，私藏甲胄，在大魏可是要抄家流放。二长老是寨子里的老人，那么多年下来门生故吏众多。若是真把二长老给抄家流放了，先不说张谨良那边会不会跳反，光是那些牵扯出来的事情，就要搞得寨子里人心惶惶。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南下的流民陆陆续续的过来，秋后还要去打靖城。
要不……牺牲她一个，去□□张谨良？不行不行，钟离翯长什么样，她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自己天生就长着一副英朗模样，应该不是张谨良喜欢的那种类型。
要不把张谨良给杀了？张谨良这些年来安分守己，从未逾矩，另外此人在军中也算小有威望。再加上张谨良带兵骁勇，多少还有点儿用处，还是先留着吧。
难搞哦……
“良翰。”
“属下在。”
“罗将军最近状态如何？”
“罗将军……似乎颇为不满，甚至还和祁院长吵了一架。”
“……”
钟离翯无语，都到这份上了，小罗还忙着跟媳妇儿吵架呢。看来小罗还是不太行。
“惜文。把罗将军调到采兰院做护卫，让他们两个磨合磨合感情。”
“是。”
她还没把四长老怎么样呢，罗朗就已经开始不满了。若是此刻告老的是二长老，张瑾良会不会跳反呢？
她不知道，她目前也不是很敢赌。
“良翰。”
“在。”
“这几日带人密切监视着罗将军和二长老的情况，若有风吹草动，立即上报。退下吧。”
“是。”
“月英。”
“是。”
钟离翯看着身着铠甲站在她身后护卫的赵月英，一阵温暖，牵起她的手站到窗前问道：“可还紧张？”
赵月英看着守在四方的玄甲士兵，心中有些感慨：“阎长老带着三千披甲锐士守在外面，压力根本就轮不到月英身上。更何况有大当家在，月英便不会害怕。”
“你啊。”钟离翯捏捏她的手，又轻轻放开。
“度支司的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赵月英眼神躲闪，“大当家的，我们真的要抄家吗？”
钟离翯看着窗外散会后三三两两的官员，语气坚定：
“只诛首恶，余下人自愿罚俸即可。黑风寨不会把他们的妻女贬为罪奴，只是没收非法所得，身份从官吏变成平民而已。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赵月英对着她单膝跪地，行军礼：“是！”
钟离翯俯身把她扶起来，“起来吧。”
“谢大当家的。”
“退下吧。”
“是。”
“惜文。”
“在。”
“叫何淑慎带着账本去景宁室等我，你在景宁室陪陪她好了。”
“是。”
等到把闲杂人等都支开，钟离翯看着身后的张谨良，心中有些忐忑。
“谨良，如今的状况，你也看到了。”
张谨良低眉，忧郁中带着些温柔，他单膝跪地，
“谨良不知二长老竟做出如此鬼迷心窍之事，二长老如此作为，实在不配被称为长老，更不配在吏部丢人现眼。谨良愿卸下身上一切职务，与父亲一起负荆请罪。”
钟离翯有些惊讶，这张谨良怎么这么识时务，弄得她都不好意思进行下一步了。
她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下，右手搭在扶手上摩挲，
“二长老私藏甲胄的事，你当真不知？”
许是单膝跪地太累，张瑾良直接双膝跪地，直起身子抱拳行礼，
“卑职不知。”
不知？钟离翯无奈，你好歹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我身旁的小将军啊。我找人架空你是一回事，你要是啥都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二长老太厉害，还是你能力不行？
还是你们父子串通起来骗我？
她才刚继位不过一年，便让她的授业恩师，陪母亲创业的二长老和黑风寨的二当家兼未婚夫跪在她面前负荆请罪？
事情传出去会怎样？
她会被文官们骂死的吧？更何况采兰院的学子最易被人蛊惑，不知道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岔子来。
她现在缺人缺的很，抄家便会失去人心，不抄家就由得蛀虫们在她的府库乱造？
思来想去，钟离翯决定打一下感情牌，“谨良，你是我的伴读。我们从小便在采兰院一起读书习武，我对你，还是颇有不舍的。更何况二长老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我狠不下这个心来……”
钟离翯观察着张瑾良的神色，只见张谨良神色晦暗，似是在思考她提出方案的可行性。
张谨良跪在下首，难得的有些迷茫。钟离翯是先大王为他定下的未婚妻，先大王人品贵重，他便听从父亲和先大王的教导对她好。
可是钟离翯当真是他喜欢的人吗？
她没有寻常女子的温柔婉约，且行为叛逆，狠辣果决。
她目无君父，她不尊师长……
她长得也不是很好看……
若是钟离翯不对父亲下手，他履行婚约与钟离翯结婚便是，婚后虽不说多恩爱，倒也能相敬如宾。
可是现在阎拙武都快带人把刀架在他和父亲脖子上了，他哪敢不从。
他抬起头，一脸恭顺：
“大当家的意思是……”
钟离翯温柔的望着他：
“谨良能帮我劝劝二长老，让二长老自愿告老吗？”
钟离翯算计着，要是能把你家的金银财宝玉器古董啥的一并献上来就最好了，要是没有，我也不多苛责。
“这……”张谨良对她磕了个头，
“卑职愿意一试。”
“报——”
“三处送来的加急情报，北方鲜卑侵犯，我方无力抵挡，流民南下。”
“报——”
“大量流民在靖城外徘徊。”
“报——”
“流民组成一支军队，在靖城外的村落里烧杀抢掠。”
三处送来的加急线报如雪片般飞来，钟离翯看着议事堂内的众人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敲敲桌子，打破屋内的平静。
“三叔，我们的粮食还够吗？”
三长老面容愁苦，
“属下知道大当家的想要赈济流民，可寨子里实在拿不了那么多钱粮。这个冬天，寨子里的人还要靠着粮食过冬呢。”
何淑慎突然发言：
“我们可以将米面熬成粘稠的糊糊，这样喂的人可以更多一些。”
“混账！”
三长老身边王主事的不满，
“长老说话，哪有你一个主事发言的份儿！”
何淑慎同样不满，
“你不也是个主事！”
“我乃度支本闻主事，你一个仓部主事也敢造次！”
“都闭嘴！吵什么吵！”
钟离翯拿楠木镇纸狠狠地敲了敲桌子。
“一天天的光嘴上功夫厉害，除了以工代赈，你们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二长老突然发言：
“大当家的也不必过于忧虑，流民甚多，我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救一些是一些吧。”
阎拙武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茶盏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这可是当年二长老亲口教导藏戈的。”
她面露讥讽，“说什么量力而行，实在是笑话。我等本就是被朝廷抛弃的贱民，心生不满所以聚啸一方。难道南下的流民就不能是黑风寨的子民吗？难道就任着这些流民组成军队，闹出更大的祸患吗？”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他们表面上说是黑风寨的官员，实际上也都是肮脏恶臭不入流土匪罢了。
二长老看看她，心道这些年轻人就是气盛，这么个女娃娃，如何能撑起黑风寨？
他不动声色，反问阎拙武：
“拙武长大了，在我们这些老人的呵护下，自然清高出尘，不知拙武可有妙计？”
阎拙武低着头，轻轻捧起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阎氏一族承先大王恩赐，拙武变卖家产，凑出十根金条来赈济流民。二长老德高望重，素有威仪，想必也会捐出不少东西吧？”
二长老一时气愤，“谨良。”
张瑾良站在钟离翯身后护卫，不知道该不该应声。
二长老叹气，“呵……我这孩子。”
“刘主事，麻烦告诉拙荆把家里的东西都捐出来。这些年先大王赏赐的金银，我在高山镇的田地马匹，还有谨良和谨玉的彩礼钱，通通捐上吧。总共三十根金条，倒是也能凑的上。”
三十根金条？钟离翯心下震惊，二长老这么有钱的吗？
她早知母亲器重二长老，甚至把张谨良当做她的未婚夫来培养，但也没有这么有钱吧？
钟离翯站起身来向二长老行礼：
“二长老克己奉公，高风亮节，小侄自愧不如。”
二长老起身还礼：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先大王的赏赐，是属下应当做的。玄英不必多礼。”
钟离翯又弯腰行礼，起身道：
“二长老大公无私，我相信寨子里的诸位长老与主事，都会献上一份力的。”
其余人等也纷纷从桌前起身，下跪行礼，
“大当家英明神武，二长老忠贞不二。”
钟离翯招呼人坐下，寨子里君明臣忠，父慈子孝，真是好一派和睦融洽的景象啊！
散会后，钟离翯把何淑慎留下，
“淑慎今天有些莽撞。”
何淑慎跪下行礼，“若是没有那些贪污，仓库的钱是足够赈济流民的。”
钟离翯连忙把她扶起来，“我的淑慎啊。眼下的事，只能多忍忍了。”
何淑慎起身，“是。”
顾良翰突然间走进来，行礼下跪：
“禀大当家的，二长老三子张瑾玉当街叫卖家具，弄得声势很大。此外，凡是鸱吻府记录在档的田产铺子，二长老都捐出去了。”
“都捐出去了？”
钟离翯诧异，这二长老还真是有手段，这么一搞，二长老在民间的威望必将大涨，那还要她这个寨主干嘛？
“是。三日后，三十根金条必将如数交给度支司。”
钟离翯冷笑，“淑慎。”
“是。”
“我写一份文书给你，你到小仓库把父亲留给我的嫁妆卖了。”
何淑慎抬头看她一眼，恭顺道：“是！”
“惜文。”
“在”
“即日起开仓救济流民，通知鸱吻府和刑部，若有官员趁机敛财，一律抄家。”
“是。”
“良翰。”
“卑职在。”
“鸱吻府派出去的探子伤亡如何？”
“除了正常的死伤外，二长老并未大开杀戒。”
“嗯。”钟离翯沉思，
“你拿着我的谕令去度支司要钱，拿出十倍的重金抚恤他们的家属。”
顾良翰身形摇晃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是！”
“属下告退。”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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