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夺权（一）兵符
雕花窗棱挡住了外面的呼呼风声。
灯影灼灼，跳动的火光映在阎拙武的织金兽纹紫黑官服上，平添几分生动。
“惜文。”
“在。”
“把鸱吻府的密报拿来念念，就当给阎长老听个乐子。”
“是。”
“河鼎元年，圣上给张淑妃新生的幼子建了十六座佛寺祈福。
党争频仍。三皇子和六皇子打的不可开交，株连了不少大臣。
太子反复被废两次，今年夏天被打入宗人府，估计很难出来了。
刘贵妃当真美貌无比！
四皇子在圣上寿诞时，送了百鸟翠羽织同金银彩线织就的万寿无疆图。
五皇子请了九十九位百岁老人进京为圣上贺寿。
邓贤妃母家被抄，听说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
“够了。”钟离翯抬手落下一子，打趣道：
“鸱吻府那帮子人，正经情报不见得打探多少，这种花边消息倒是一茬又一茬。”
许是今日风暖，阎拙武难得的嘴角含笑：
“京都距邗越三千里，路途遥远，能打探到这些消息已实属不易。”
“这个冬天寒冷，朝廷要忙着跟鲜卑诸部落打仗。兵源不足，朝廷又拿不出多余的银两充作军饷，只能增加徭役和赋税。今天抄了博山邓家，明天抄了西河冯家，杯水车薪罢了。”
阎拙武嘴角勾起，目露不屑：“不是有修佛寺的钱吗？”
钟离翯挑眉，“那是送给国师改国运的，去年还是元昭二十七年，今年就变成河鼎元年了。我的藏戈最是忠君爱国，怎么今天出言不逊，如此大逆不道？”
阎惜文心中一紧，余光瞥了一眼姐姐。
阎拙武端坐在竹席上，漆黑的瞳仁里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卑职可没说，忠的是哪个君。”
钟离翯大笑，故作严肃道：“我的藏戈啊，我等是忠君爱国之辈，以后这种话可要少说，免生祸患。”
阎拙武垂眸行揖礼，“卑职谨记。”
钟离翯笑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个秋天流民必将南下，届时黑风寨将开仓赈灾，用以工代赈的形式吸纳南下的流民。拙武，我好像缺钱了。”
阎拙武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副恭谨样：
“黑风寨决于大王之手，库房的钥匙在三长老手里。与刑部何干？”
钟离翯身体前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刑部……不就是最有钱的地方嘛。拙武。”
“卑职在。”
钟离翯从怀里拿出青铜虎符，神色庄重，
“传我密令，以赈灾的名义从每个镇调取两千捕快到玉华山练习骑射，此事由刑部全权负责，违令者斩。”
黑风寨下辖八镇，由昔日的罪犯，娼。妓和流民组成，母亲为了维护治安，一个镇就设了两千衙役。到了她这一代，每镇的衙役竟有四千之多，让刑部调出来两千衙役，也不算过分。
阎拙武从竹席上起身站起，又行礼跪下，双手接下虎符道：“卑职领命。”
“好啦，快快请起，我们坐。”
钟离翯将她扶起，两个人继续聊着公事。
“刑部的稽查队打探的怎么样了？”
阎拙武深吸一口气，“元昭七年起，黑风寨的官吏便一律免税。我们查到部分官员大肆收购田地，挑唆农户投靠来逃避赋税。更有甚者，吸纳了不少流民和黑户，这些均未被度支司1记录在内。”
她闭了闭眼，眼神飘在一边，
“此外，何淑慎所检举的内容基本属实。”
“……”
一片沉寂。
阎拙武心中起伏不定，暗中窥探钟离翯的神色，却见她状若无事的执白子落棋。
“大当家的，您舍得吗？”
选项a自然舍得
【黑化值+10，压力+15，野心+5】
b舍不得又能如何呢？
【黑化值+5，悲悯+10，压力+10】
c纵使不舍，也没有办法
【黑化值－2，压力＋20，悲悯+20】
a自然舍得
钟离翯闭上眼，停顿了好一会，随即冷笑：
“自然舍得，我有何舍不得的？我为罪奴出身，既踏上了这条路，就无所谓什么舍得舍不得。”
【黑化值+10，压力+15，野心+5】
选项b舍不得又能如何呢？
钟离翯轻轻阖眼，停顿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
“舍不得又能如何呢？凡事总有个利害缓急之分。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黑化值+5，悲悯+10，压力+10】
选项c纵使不舍，也没有办法。
“大当家的，您舍得吗？”
钟离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
“纵使不舍，也没有办法。我要对你和惜文负责，我要对黑风寨的众人负责。有人得利，就必定有人牺牲。总不能任着某些人胡来”
【黑化值－2，压力＋20，悲悯+20】
阎拙武见状稍稍放下心来：“大当家如此，卑职便放心了。只是大当家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
钟离翯拍拍她的肩膀，
“那是自然，为了拙武，为了黑风寨，我定会保重身体。”
钟离翯又落下一子，招呼阎惜文上前查看棋局，带着笑意调侃：
“惜文，就亦棋而言，我与阎长老孰精？”
已是深夜，阎惜文伺候了一个晚上，此时迷迷糊糊的走上前来，只见白子与黑子交缠绞杀在一起，难分胜负。阎惜文微微皱眉，突然间一股冷气从背后席卷全身，却仍是不慌不忙的笑道：
“阎长老棋艺精妙，只是大当家棋高一着，略胜一筹。”
钟离翯笑笑，赞许的看了阎惜文一眼：
“我的惜文啊，真是小嘴儿越发甜了。”
阎拙武落下一子，跳动的灯花闪烁在三人的眉宇间：
“大当家棋艺精湛，卑职不敢相提并论。”
钟离翯轻笑，更是欣赏：“拙武少有才名，我们这一辈的翘楚，怕是那些世家子弟都难以匹敌，这么谦虚干嘛？”
两人夜谈了许久，直到子时三更的梆声响起，才堪堪停止。
“拙武，今夜就在北院睡下吧。”
阎拙武行揖礼，轻轻一笑：“多谢大当家的。”
“惜文，去给你姐姐安排住处。”
“是！”
三更的灯火阑珊，自是好梦酣睡。
1度支司：户部。
钟离翯歪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今日份的密报。
今日份密报：
河鼎元年五月，长葛大地动。六月朔，大雷大雨，加以冰雹。七月，雌鸡化雄，灾异之兆。八月……
钟离翯皱眉，最近不是安稳的很，哪来这么多天灾？这些儒生真是牛皮，没天灾也能硬造是吧？
翻译一下：有人借着天灾搞事，估计马上就有官员提出黑风寨太多女官不好，不能牝鸡司晨吧啦吧啦……
三处的探子送来信息，上面是《史记·平准书》中的一段话：匈奴数侵盗北边,屯戍者多,边粟不足给食当食者。於是募民能输及转粟於边者拜爵,爵得至大庶长。
好家伙，借古讽今是吧？你咋不说现在两百石粮食就能在魏都捐个小官呢？
翻译一下：鲜卑总是南下揍我们，我们没有钱，只好把爵位和部分官职卖了，不要998，不要998，只要98！大家都献出一份力，这样国库就能有钱抗击鲜卑了。
钟离翯挑挑眉，紧接着竖起大拇指。好！好主意！这是哪个大聪明提出来的好主意呀？必须重赏！
“良翰。”
“卑职在。”
钟离翯看着下首那身着靛蓝色胡服，风流俊逸的男子，笑着恭维：“你这阴阳怪气的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了。”
顾良翰行揖礼，“多亏了大当家的栽培。”
“呵呵。”钟离翯干笑，您倒是乐于承认哈。见气氛过于尴尬，便换了个话题，
“听说良翰最近又纳了几房外室？”
顾良翰沉默，清晨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披到他衣领间的银纹上，激起荡漾的流光。他漫不经心的笑笑，
“大当家的，可是在关心卑职？”
钟离翯瞪大眼睛，她还没经历过这般场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身上的鸡皮疙瘩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
“呵……呵呵，没有，我哪敢觊觎顾司长？”
“那便是卑职乱想了，”
他眉头微蹙，故意做出一副恶心模样，
“大当家的别在意，卑职会伤心的。”
“哈……哈哈。”钟离翯干笑，
“顾司长说得对！顾司长慢走！”
顾良翰这才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利落的行礼：“卑职告退！”
呼……
终于走了……
这顾良翰前些年还是很正常的，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越来越喜怒不定，阴阳怪气的很。
至于纳了几个外室……前几天她与月英喝酒，月英喝醉了便开始八卦，例如某某喜欢某某某，某某某的风流韵事之类。
算了，能干活就行，别的她也管不着。
“惜文。”
“在。”
“把司天台的司祝叫过来，我跟他探讨探讨人生。”
辰时七刻，司祝邓云舒在惜文的引领下步入北院的正堂1，他趋步上殿，广袖轻舒，行了一个标准恭敬的揖礼。
钟离翯从公文中抬眼，进来人身着青衫广袖，衣领间是银丝白鹇纹，六尺锦绶2挂铜印，佩五色药玉3。端的是一副玉树溶溶好相貌，青云流彩谪仙人。
他侍立于案下，却长长没有听到免礼的声音。
说来也怪，明明就是正常不过的官服，钟离翯看到他那一副仙人模样便心下不喜。良久才抬手示意免礼。
钟离翯笑笑：“六月朔，大雷大雨大冰雹，是吗？”
邓云舒行礼：“回大当家的，春夏多雹，乃是常事，顺农时即可。”
钟离翯冷笑：“好一个顺农时，今年的雹子还没有雀卵大，司天台的事先感应不到气象变化也就罢了，事后夸大其词写成妖异之兆，所谓何故？”
邓云舒下跪：“东南风起，气象多变。冰雹伴雷雨而行，卑职恐伤了今年的梅子4，雹动伤谷，故而夸大了些，”
他跪直再拜，“请大当家的降罪。”
钟离翯面色稍霁，“那七月的雌鸡化雄呢？”
邓云舒抹了抹额角的汗，“公鸡价贱，母鸡价贵，商贾贩卖鸡子时，常常公母混杂，以次充好，故有此异象。大当家的英明仁厚，此事不足为虑。”
钟离翯低眉看他，“不足为虑？若真是商贾之祸，交给度支司便是，”
她语气温和，像是在说着家常“的确是不足为虑。我听闻雹者阴胁阳，臣侵君之象5也，怕是有人不忠于我们的天子。”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文书，信手翻了两页，
“也罢，过两天让鸱吻府的查查，什么三能不齐，辅星乖戾，九子斥绝，附耳摇动6之类，好好查查，必定收获颇多。”
天人感应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董仲舒那一套？钟离翯感叹一番，不过确实管用。我这就叫你好好感应感应。
邓云舒磕头长跪，银色的织锦纹路铺在地上：“卑职不敢，卑职万死。”
“唉。”钟离翯扶他起来，“知道汉时你这司祝叫什么吗？”
邓云舒低眉顺眼：“太史令掌天文历法。”
钟离翯又叹了一口气：“汉时有位太史令冒犯了武帝，尽管后来他又得到了重用，但有些东西就很难再挽回了。”
邓云舒膝盖一软，差点又倒下去。钟离翯扶着他，他才好受些。
“云舒，算算今天的天气，顺带着陪我一会儿吧。”
“是。”他乖顺的答应，老实执笔在纸张上计算。远山披上了薄薄的纱衣，天上出现鱼鳞状的云彩，如田垄般层层堆积。今天中午，怕是要有小雨。
他认真的盯着天象，观察云层的动态。
钟离翯把他晾在一边，继续处理公务。直到外面的风吹进来，带着微凉雨点的时候，她才堪堪停笔。
“惜文，雨数如何？”
“如邓司祝所言。”
“还算是有点本事。邓司祝，”
“卑职在。”
“根据最近的星象写篇文章，说四长老身上有妖灾之气，要么告老要么病死，让他选一个。”
邓云舒知道事情败露，唯唯诺诺，“是”
“退下吧。”
“卑职告退。”邓云舒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的走了。
“惜文。看看邓司祝走路稳当吗？实在不行就把他抬回家去，搞得我好像虐待了他一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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