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进宫拜谒
晨光熹微时，顾衍之从榻上悠悠转醒。
轩窗外的雪压落了松枝，偶有树枝折断的清脆声入耳。他披衣坐起身，于黑暗中半靠在床头凝望着屋内熟悉的陈设。明明在别苑住了小半年，一觉醒来却仿佛回到了往昔的年岁。那时候爹娘还在，两位兄长常伴他左右，没有战乱，也没有滔天的国仇家恨，当然也没有栗北琛。
“衍之，衍之。”
床上的栗北琛眼睛都没睁，在床榻上胡乱地摸，摸到了那个已经醒来的人。他握住顾衍之的手将人往被窝里扯，睡梦里皱紧了眉峰，怕人跑了似的搂紧了他。
“我在，你放心睡吧。”
顾衍之伸了一只手给他拉着，修长圆润的指尖覆在眉峰上，抚平了栗北琛紧皱的眉头。
这张脸曾给他带来无数痛苦，却也曾是那些绝望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他缓缓俯下身，柔软的唇贴上了栗北琛高挺的鼻梁，细密的吻一路向下，最后落在那张淡色薄唇上。
自古忠情难两全。
顾衍之走上了漆黑夜路，这条路无时无刻不撕扯着他的灵魂。一枕情思落在栗北琛身上，满腔愤慨定格在坠马重伤的那一瞬，那也是他人生坠落的一瞬间。
待栗北琛睡熟了，他才悄悄披衣起身，燃亮了烛火，取了淡黄色宣纸，研磨蘸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封信。信笺折了两折，用红蜡油点住了封口，放在龛笼下面的小盒子里。
“北琛，已经辰时了，别耽误了进宫拜谒的时辰，该起了。”
魏川的消息来报，驻扎在城外的顾家军已训练多日，西南百濮剩余的部队也陆续向北进发，最迟一月即可会师。打探皇宫路线布防需要些时日，留给顾衍之的时间不多了。
“贺岁而已，去了也是唠家常，不用急。”
栗北琛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着顾衍之的胳膊缓缓坐起身，将人搂了个满怀，忽然笑了：“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我们成亲了。”
栗北琛松开他，手指撩开顾衍之额前一缕乌黑碎发，浅浅的笑容挂在嘴边：“衍之，我若真娶你，你嫁还是不嫁？”
顾衍之惊愕的神色未褪，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目光里漾起的微澜：“你这样的身份，迎娶皇亲国戚的公主都不在话下，我哪里配得上你。”
“那你可有所不知了。”
顾衍之眼角微动，缓缓抬起头来。
“敕黎帝王子嗣中只有一位公主，早在几年前去往西南和亲的路上自杀了，若她还活着，或许这仗还打不起来。剩下的王公大臣之女，虽贤良淑德，却无甚意思。”
栗北琛想了想，还是跟顾衍之交了底：“栗家这一脉延续香火的重任有我兄长，再怎样也轮不到我头上来。你若与我成亲，三媒六聘恐节外生枝，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必会说到做到。”
他挑起顾衍之的下巴，凑近了问：“怎么样，你可愿意跟我？”
世间的事弯弯绕绕，总不能遂人愿。
顾衍之做了万全的作战准备，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心，他会在复国大业战火重燃前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栗北琛。倘若此身没有投生将军府，亦无山河社稷重任需肩负，本可以许他一生一世的相伴。
“北琛，”顾衍之动容道：“你我生不逢时，若在太平盛世相逢，一定会很幸福的。”
“现在也不晚。”
栗北琛牵起他的手放在温热的胸口，目光灼灼：“边疆战乱再有数月可平息，我们马上就能看到河清海晏的盛世，我一定会娶你，哪怕不当这个将军都无所谓。你呢，你可愿意嫁我？”
顾衍之攥紧了拳头，指甲刺到肉上传来尖锐的刺痛。这一次栗北琛没有让他躲，宽厚的手掌钳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咄咄逼人的灼烫目光。
栗北琛殷切地望着他：“特殊时期不必过分张扬，只办场小酒席便好，我想看你穿喜服的样子。”
“你若与我成亲，酒席下月就办吧。”
他恐怕等不到敕黎国河清海晏的那天了，他也不会允许北疆有那一天。
栗北琛失笑：“原来你这么急着嫁给我。”
顾衍之抚上他脸颊，深邃目光里有万千柔情涌动，如夜幕上莹莹闪耀的星光。他将眼底的伤感尽数压回心底，只留唇边一点淡淡的笑容：“你救我一条命，我许你一夜洞房花烛。北琛，不管我们的缘分能走多远，我都会一直爱你。”
屋外一声嘹亮的马嘶。
六辆马车已经备好在府外，最前面那辆车坐人，后面五辆车厢内早已准备了成堆的节年礼物，觐见圣上。魏川护送两位主人上了车，长腿一迈也坐了上去。他对着两只手哈气，用力搓了搓握紧了缰绳。
“驾——”
车队浩浩荡荡向皇城进发，魏川一行人从三环城外西北出发，经三道城门抵达了皇城最外围的承乾宫外。烈日悬在头顶，炙烤着广袤的冰雪大地。绵延笔直的丹陛石铺开了巨型画卷，上有云龙浮雕，两边是雪白的雕栏直通正上方的主殿，大臣将军皆在此地下马，从分列的两石阶登殿献礼。
顾衍之一袭华服长袍，站在栗北琛身后随满朝文武跪拜于殿前，他默默抬起眼皮，第一次看到了敕黎帝王的长相。
这便是杀他顾家亲眷百余人的凶手！
他咬紧牙关，竭力将杀人的目光拽回光秃秃的地面，眼观鼻，鼻观心，强忍着没有露出马脚。
新年伊始，皇帝只说了几句振奋人心的话便倦了，收了王公大臣进献的礼物对众人挥了挥手。
栗北琛因边防战事被叫去内殿议事，只留顾衍之独自站在承乾宫的石阶下，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不远处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
“公子，图纸已经拿到了。”
宫墙内探中有百濮奸细接应，魏川跟着马车进院送礼的功夫已经和人打了个照面。
顾衍之不动声色：“他怎么说？”
“皇帝办公的承乾宫、懿宣宫由外至内防卫越来越严格，殿院的格局三横两纵，若想引兵杀进皇帝老巢，计策需从长计议。”
栗北琛从石阶上迎着他缓步走下来，顾衍之收敛了冰冷的脸色，站在原地迎他。
“你去城外送图，我和栗将军先回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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