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除夕之夜
除夕的礼炮从早响到晚。
远方夜幕绽放无数金黄色的焰火，那是敕黎国皇城的方向，平日里静寂威严的宫闱也只有到了新年才展现出难得的人间烟火气，老百姓眼里它不再是令人仰望、遥不可及的存在，冰冷的城墙多了几分人情味。
镇南将军府大摆筵席，房檐屋后挂满了喜庆的红流苏，红对联贴上了气派的府门，牌匾左右两侧挂了红灯笼，就连家门口的石狮子身上都系了红绸缎攒好的花。
顾衍之中午喝了点酒，人昏昏沉沉的，直睡到夜幕降临才睁眼。床帘上方悬垂了两条红色吉祥结，栗北琛正坐在床边，往他手腕上绑一条细线编织而成的五彩符结。
“衍之，你醒了。”
顾衍之揉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二两酒就睡到现在，害得我下午什么事都没做成，光抱着你睡觉了，下次不跟你喝了。”
顾衍之笑盈盈地望着他，手指绕住床帘垂下的一抹红流苏，半讽半嘲道：“你不是最喜欢和我睡觉了，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这也值得你抱怨。”
“宝贝，我是喜欢睡你，不光是喜欢和你睡觉。”
栗北琛目光灼灼，俯下身吻了他略带酒气的唇：“你醉得人事不醒，我若是做了什么，你又要说我趁人之危了。”
栗北琛继续低头给顾衍之编红线，他自己的腕上也绑了条一模一样的。平时粗犷豪放的人忽然戴上了小姑娘才戴的玩意儿，怎么看怎么滑稽。
“你给我绑的什么？”
“姻缘结。”
此结戴在有缘人手上，可锁住对方生前死后一魂一魄，保佑相爱之人生生世世不分离。前些日子栗北琛去道观里求了通灵符结，八成就是这个东西了。
“衍之，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栗北琛握紧他的手，认真说：“北疆是个好地方，你没见过的风景我都可以带你看，好好留在这儿和我在一起。只要你肯臣服我，我一定对你好。”
大概是顾衍之的日常言行还是隐约让他感觉到莫名其妙的不安，虽然两人朝夕相伴，可他还是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栗北琛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爱一个人爱到患得患失的地步。面对顾衍之，他像突然得了稀世珍宝似的，欺负狠了怕他哭，不用些手段又怕他跑，怎么做也不对。
顾衍之沉默了一会儿，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床边，张开双臂搂住了扑进他怀里的栗北琛。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少有脆弱的时候，除夕夜借着酒意撒娇，像只大型狼犬般挂在他身上，好半天都没有撒手。
“你今天是怎么了，忽然说这种话？”
顾衍之修长圆润的指尖轻点在他后背上，语调出奇地温柔：“我早就没有家了，将军府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不和你在一起，又能和谁在一起。”
“真的吗？”
栗北琛松开他，直视那双如水的目光：“衍之，你真的爱我吗？”
顾衍之垂下眼帘，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
窗外的礼炮响彻云霄，漆黑夜幕里升起淡青色的硝烟，他轻轻启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被礼炮声盖了过去，可栗北琛听清了。
顾衍之说：“你我夜夜交颈而眠，你又没有强迫我，这还不算是爱你吗？”
房门忽然叩响了三声。
魏川打扮成小厮模样，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将餐盘里的菜一一摆好，才鞠躬行礼小步退出去：“栗将军，顾公子，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站住——”
栗北琛突然喝住了他，狐疑的目光在魏川身上逡巡打量：“你不是别苑的人吧，以前送饭的那个小厮哪儿去了？”
顾衍之望着魏川，掌心捏了一把汗。栗北琛竟心细至如此地步，连自己府邸一个不知名的小厮样貌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将军，我是方管事招来的新人，之前服侍顾公子的颜礼老母病重，已经辞工回乡下去了。”魏川脸上云淡风轻，他没敢与栗北琛对视，视线垂落在地板上，恭恭敬敬对捧双手作了个揖。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魏，名荣泽。”
栗北琛眼睛眯起来，大过年碰上个冒失的下人真是晦气，顾衍之来将军府半年有余，向他剖白心迹今日乃是头一遭，好好的气氛，全让这个愣头青给搅和了。
“方管事有没有教过你，进门之前需得主人应允，你方才破门而入，按将军府规该打五十大板！”
魏川的脸刹那间血色全无，他“扑通”一声跪在栗北琛面前，声泪俱下：“栗将军饶命，小人不懂将军府规矩，冲撞了将军。本无意冒犯，求将军放我这一次。”
五十大板，那是要打死人的。
难道栗北琛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
魏川思来想去觉得不可能，跪在地上一边嚎一边懊恼自己的莽撞。他从门缝里见栗北琛抱紧了顾衍之，以为要对自家公子行苟且之事，才冒死闯了进来。
“北琛，你喝口汤先。”
顾衍之用瓷汤勺舀了一碗党参乌鸡汤，轻轻吹开暗灰色的汤油，举着小勺在他唇边不远处等着喂他：“下人不懂事学规矩就行了，今天是除夕，你折腾得他又哭又喊的多不吉利，要罚也等以后再说。”
栗北琛瞪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喝下那口鸡汤，汤汁浓醇鲜香，总算压住了胸口那点火气，他抹了抹嘴，凉飕飕地开口：“全将军府都知道你会做人，我罚我的下人，你总来卖人情充好人。”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顾衍之笑了笑，又夹起一小块云片糕，刚要喂他，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魏川，收敛了笑容：“你还不走？将军都原谅你了，跪在这里干什么？”
“是是是，”魏川点头如捣蒜，从地上爬起来连连作揖，有惊无险的躲过一劫：“谢将军宽宏大量，谢公子体谅。”
魏小厮屁滚尿流地走远了，栗北琛才摔了筷子，刚才的不满全写在脸上：“都他妈招的什么下人，看人眼色都不会。这群人不收拾是不行了，连着方冀一起，妈的。”
这番话是说给顾衍之听的。
镇南将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像个被妻子管得束手束脚的男人，有气不敢冲着顾衍之撒，只敢摔盘子打碗。
“你生我的气了？”
“哼。”
顾衍之放下筷子，伸手去牵他的袖子，果然被栗北琛一把甩开了。他又靠得栗北琛近了些，半个身子探到他怀里，凝视着那张盛怒的脸。
“你是气我替你做了决定，还是气他突然闯进来？”
“坐回去，离我远点。”
栗北琛嘴上呵斥人，两条手臂却顺势将人扯紧了怀里。说来也神奇，顾衍之越来越有当他肚子里蛔虫的潜质了，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哪个人能事无巨细地了解他，他动动手，顾衍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北琛，新年快乐。”
顾衍之覆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从耳朵边吻到了脸颊上，他的吻很带着臣服的虔诚，一点点厮磨着栗北琛紧抿的唇。
“明天是不是要进宫拜谒？”
顾衍之望着他沉沉说：“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敕黎的皇宫是什么样。”
夜风拍上了房门，烛台上的红蜡凝固了，烛火惺忪跳动着。顾衍之将栗北琛推倒在红色地毯上，华服从肩膀滑落。
“今晚若是表现好，我就答应带你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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