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破山河
是夜，骤雨急落。
镇南将军府外的红灯笼在狂风中摇曳，斑驳烛火映亮了灰白石板铺就的台阶。
秋日霜降后，豫北地区天气渐寒，别苑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冷霜落下铺了薄薄一层，远看就像兵刃上的寒光。
这里是镇南将军栗北琛囚禁战俘的地方，平时鲜有人迹，缺水少粮是常态，府外的人早已换了棉被棉服，只有顾衍之住的屋里阴冷干燥，仅剩的炉火木炭哔哔啵啵地燃烧着，给予了他些许难得的温暖。
若不是栗北琛还惦记着他，恐怕他就是死在这里也无人知道。
又是一颗惊雷炸响，闪电映亮了门前的路。
小厮踩着雨水跑到屋门口，双手作揖：“顾公子，栗将军到了。”
“咳咳咳咳……”
顾衍之一听到栗北琛的名字就剧烈咳嗽起来，他双腿负了伤下不了地，两只手腕戴着沉重的镣-铐，人还在床上，就已经下意识抱紧了暗红色的薄被，往床角里缩去。
北疆敕黎国大败西南百濮，顾衍之重伤被栗北琛带回了将军府，他在这座凄冷别苑里度过了夏秋两季，无数个难以启齿的夜晚，栗北琛压在他身上肆意征伐，将他视作禁-脔，几乎磨掉了他作为百濮将领的全部尊严。
顾衍之也是将军，可惜不幸沦为了阶下囚。
“衍之，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
栗北琛踏进房里，抖落一身的雨水。
四方油布纸包好的糕点从怀里取出来时还是热乎乎的，北疆寒风凛冽的天气里，很少有人爱吃这些精致的糕点，将士们需要烈酒和上好的牦牛肉才能饱腹。
可顾衍之爱吃甜点，他在西南边陲百濮国生活了那么多年，纤瘦白皙的身体就是被这些精致的小糕点喂大的，栗北琛心疼他，专门命人快马加急跑了千百里地，才买回了这些稀有吃食。
“丽江的椰蓉枣泥糕，特地给你买的。”
糕点喂到嘴边，顾衍之下意识撇开了头。
有关于百濮丽江的任何一点记忆都能唤起他对家国破灭的痛惋与内疚。
百濮从皇室到将军将领几乎被屠了个干干净净，他们顾家世代从军，两个哥哥战死沙场，父母亲眷皆成俘虏，被敕黎国帝王关押在天牢，生死未卜。
而他自己如今也深陷泥淖，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吃什么椰蓉枣泥糕，更何况，这糕点还是敌国将军带回来的。
栗北琛的手上沾满了百濮百姓的鲜血。
“天冷了，明天我让小厮来换床被子。”
栗北琛扔下糕点，翻身上了床。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顾衍之的冷漠，掀开被窝躺进去。疲劳了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栗北琛转过身看着枕边神色僵硬的男人，满腔热情渐渐冷却熄灭了。
“我事务繁忙难得过来一回，还买了你最爱吃的糕点，你非要这么冷漠对我吗？”
“我不知道如何对一个敌国侵略者热情。”
顾衍之目光幽远而绵长，对栗北琛的愤怒早已在几个月前激烈的冲突中宣泄殆尽，如今只剩下一个残破又不甘沉沦的灵魂。
他嫌恶地甩开栗北琛的手，冷冷说：“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百濮灭国半年有余，你还不死心？！”
栗北琛掐住他的脖子，双目迸射出寒光，咬牙切齿道：“朝代更迭本就是历史必然，百濮国君曾允诺要给万民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可他没有做到，敕黎帝王做到了。你们顾家三代为将，不就图安定四方吗，效忠于谁都一样，谁来主宰天下和你一介武将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顾衍之道：“敕黎国君侵略百濮，西南边陲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这就是你说的太平盛世？家与国，岂是能拱手让人之物？”
顾衍之艰难地喘息，他用一种近乎绝决的目光望着头顶的人，一字字说：“杀了我、或者，放我走。”
“你做梦——！！”
锁链扯动出脆响，顾衍之双目猩红地瞪着身上的人，徒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戚。他现在这副模样，两条腿连路都走不了，何谈复国报仇的大业呢？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乃兵家常事，谈不上什么侵略不侵略的。”
“我今天心情好不折腾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栗北琛笑看着他道：“我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顾衍之不堪受辱，他勉强撑起上半身，手臂还未伸展，镶嵌在墙壁里的锁链已经完全绷直，根本就碰不到那人分毫。
“栗北琛，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栗北琛忽然凑近他脸庞，大掌钳住顾衍之的下颌骨用力一捏，冷笑着说：“霜降已过，顾氏将军亲眷共一百一十八人有余，于明日晌午三刻问斩，主犯顾允钊及其妻尸首悬挂城门外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这是今日朝堂上帝王颁布的懿旨，栗北琛本不打算告诉他的，可惜顾衍之实在太过不识眼色，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衍之，你该好好谢我，你们顾家满门全灭，只有我冒死在战场救下了你，赐给你这座别苑做安身立命之所。”
顾衍之攥紧了床上的被褥，光裸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急火攻心，突然呕出大口鲜血。
“衍之——！！”
栗北琛冷笑的脸骤然失色。
他只顾着嘴上的快感，忘记了顾衍之对家族的感情深厚，如此大的打击，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放我走，我要去救他们，我得去救他们。”
屋外的冷雨在风中呜咽，仿佛也在哀叹即将逝去的一百多条人命。
顾衍之疯了似的挣动手腕，铁锁在柔嫩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他不能让爹和娘死在异国他乡，他们若是死了，那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你单枪匹马怎么救人？”
栗北琛手上全是血，他温了一壶水擦洗着手上的血垢，又从地上捡起锦被丢上床，才瞪着他说：“这是皇命，谁也不能违抗。”
顾衍之的心又冷了一大截。
“今晚你若是乖一些，我便考虑带你去城门外，也许还赶得上给顾将军收尸。”
栗北琛没给他争辩的机会，强迫他抬起头吻了上去。
“救不了，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顾衍之两行湿咸顺着颊边淌落。
他低沉的语调如魔音贯耳——
“衍之，你只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即便是你自己想逃，也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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