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进士
麦总管看丁橙神色很是倦怠，便问：“小杨子，你在此处呆了许久？”
丁橙起身，爽朗笑道：“未曾，在街上转了转，很是愉快。麦总管，您的事情可办完了？”
麦总管点头，眼中带着快意，低语两句，“都办妥了，宫中有些蛀虫，是该除了。”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丁橙要走了，招来小二给他银子，小二道：“客官，您点了两壶碧螺春，这糕点的钱就给您免了，下回您得空，还来四海茶楼坐，客官慢走，小的不送了。”
麦总管注意到丁橙茶杯里那几乎没色的茶水，这才看出她已等到了许久，这孩子是个有耐心的，等了这许久竟无一丝怨色，还不叫自己察觉，果然是贴心懂事的。感动之余，麦总管对丁橙更为看重。
回宫后，丁橙把糖葫芦给了养伤的小卓子，虽然冰糖已经化了，油纸包也粘糊糊的，他还是把两根冰糖葫芦吃得干干净净，还把油纸也舔了舔，那样子像极了偷吃的小孩子。
他吃完，丁橙为他倒了杯水解甜腻，小卓子喝了口水，道：“杨子，今儿麦总管领着你出宫办什么事了。”
丁橙往杯里添了水，坐下来道：“不知道，麦总管没带我去，不过我猜想，应该是因为宫中物品被盗窃之事。”
丁橙若有所思，小卓子压低了声音道：“之前私底下就有流言，说宫里那些外地进贡的珍稀食材、药材就被故意损坏，明面上是扔了，可私底下全都运出宫换成了银子。”
有小卓子的话，丁橙更确信麦总管此次出宫是调查御品轩了，其他宫中物品流通找不着踪迹，可食物总归是给人吃的，那珍贵的食材，只有大酒楼才有钱有渠道去买。
而此举，十之八九是出自皇上授意，皇上这回秘密调查，时要拿到实打实的证据，彻底清除蠹虫，整肃内廷。
看着小卓子脸上还未消退的青紫瘀痕，丁橙眼里露出凶残的光芒，捏了捏骨关节，弄得咯咯作响，把小卓子都吓了一跳。
若是江福旺在这儿，便知道外孙女这架势是要撸袖子杀猪了。
丁橙摸着下巴，笑道：“小卓子，听说周公公身边的小玉子是你同乡，过两天也该把人请来，好好款待一下。”
小卓子不明所以，不过某夜还是趁着小玉子清闲把人请来与丁橙见面。
四月二十二日，风和日丽，皇帝在御花园风露殿设琼林宴，款待新科进士。
御膳房众人一早起来准备了宴席，装了精致的菜肴入食盒，丁橙与侍宴的太监各自提着去御花园布置。人间四月，淡淡风清，柳叶拂新，繁花满枝，往来宫女匆匆，衣摆蹁跹似蝶。
丁橙摆完碗碟要走，负责宴席的太监叫住了她，“那个御膳房的，过来，”他上下扫量一眼，道：“看着还机灵，过来候着，先替下那肚疼的小兔崽子，伺候大人们时，该添酒就添酒，该上菜就上菜，余下就老实呆着，差事做好了，之后自有你的赏。”
丁橙托小李子把食盒带回去，就安静地扎到了小太监堆儿里，没多时，外廷志得意满的新科进士就被放进了御花园，在小宦的引导下先认了座位，又两两三三或欣赏春光，或吟诗作赋。
丁橙冷眼瞧着，这新科进士里也有党派，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间就泾渭分明。世家子弟以朝堂官员派系站队，而寒门弟子，则以籍贯地缘为标准。
如此一来，状元崔柏舟的位置就不左不右，很是尴尬，他虽也属世家，但与怀安侯府久不来往，是以世家不世家，寒门不寒门。除此之外，他才华横溢，清高骄傲，不屑巴结鼻孔朝天、以家世血缘论的勋贵子弟，但因出身京畿陶乐县，也无什么同乡，倒有人仰慕他的才华见识，可观崔郎容仪，羞于上前。
因此，新科进士在这御花园一时半刻，只有崔柏舟与几人形单影只。崔柏舟也不恼，自在观景，有人问候时就含笑回应，交谈一二，只是应对间，一眼就让人看出少年人初入庙堂，陡见富贵的局促。
丁橙垂手侍立，等的有些无趣，就稍抬头观赏春色，视线由远及近，目光不知不觉落到了崔柏舟身上。状元郎少了那日跨马游`街的春风得意，人表现得安静温和，却也少不了无知己好友的落寞孤单。
崔柏舟生得无比俊朗，剑眉星目，脸部线条优美和谐，肤色像玉般温然，衣袍上的青色像初春刚染上的杨柳色，烘托出他朝气蓬勃的年轻气质。
丁橙看着崔柏舟，心里不免腹诽，陶乐县这样籍籍无名的地方，竟能生出这样才容兼具的人物，还算是存了点钟灵毓秀之气。
赏完了状元郎的容仪，丁橙又觉没趣，穷极无聊，开始盯着脚下发呆，心里又碎碎念，这皇帝还不来，磨磨蹭蹭的。
说曹操，曹操到。丁橙刚念了皇帝一遍，李锦国导呵的声音传进了她耳朵里，一声“皇上驾到”未完，新科进士们就都纷纷归位，散落开来，跪下齐声高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皇帝行过夹道，坐到了御座上，才开口道：“都起来吧。”接着“多谢皇上”的谢恩声响起，丁橙也跟着站了起来，趁着尚未安定，瞅了皇帝两眼。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皇帝，头回是在月桂宫，忙着谢恩领赏，也未曾看清皇上面容，只看听得声音是低沉又带着温和的。这回丁橙倒看清了，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周正，唇上留着一抹须，虽不算俊朗，但颇具上位者的威严体统。
卫衍的五官与他有几分相似，倒更显俊朗秀气，倒是遗传了温惠皇后，不负她的美貌之名。丁橙如此想着，又看了皇帝一眼，思维散漫，忽的想起不谁知跟她说过皇帝的名讳，只是她没注意听。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丁橙的回想，他清了清嗓子道：“殿试已毕，今朝与你们这些新科进士共享琼林宴，朕心甚慰。”说及此，皇帝顿了下，朝贴身太监道：“李锦国，宣读旨意吧。”
李锦国躬身应是，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拿过来圣旨，众进士又出席按榜上名次列跪，侍宴的奴婢也跟着跪下。待殿内悄然无声，李锦国才朗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平五年，开科取士，己卯科得进士共二百七十三名，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状元郎崔柏舟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江风、探花柳千重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二甲八十四人，三甲一百八十六人，赐同进士出身，赐进士出身，选文学优等及善书者入翰林院充任庶吉士，不入者往户部选官，钦此。”
宣读圣旨的声落，新科进士们齐齐叩拜，整齐划一地高声到道：“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领了旨意，那些进士神色倒无什么变化，皆因周朝历代新科进士授官皆是如此，昨日三甲名次定下时，他们的官职也就定下了。一甲进士入翰林院从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二甲进士不授官职，经择选之后，过者入翰林院，不入者到户部掣签选官。
丁橙虽不通在朝为官的道理，但也知道，翰林院历来是皇帝的近侍机构，负有起草诏书的职责，本朝以来更是成为皇帝养才储望之所。
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宰辅重臣不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看这些少年人，丁橙不觉暗自叹气，这些新科进士又叫她想起了阿杨，以前总盼着阿杨能够金榜题名，在丁老头面前扬眉吐气，为他们的阿娘争口气，可现在，却只盼着弟弟安安稳稳，一生无忧无虑也就罢了。
这厢丁橙目露愁色，皇帝自是满面喜悦，举杯道：“今日乃大喜之日，诸位不必拘束，自行饮宴便是。”众人捧杯恭谢，又高呼吾皇万岁。
待状元郎饮尽，又给他添酒，崔柏舟颔首微笑道：“多谢。”
崔柏舟如此温文有礼数，丁橙又对他添了好感。崔柏舟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指着放于中央的一道点心道：“不知这是何物？”
“此为樱桃毕罗。”丁橙唇角勾出弧度，这新鲜樱桃本就身价高昂，是专属上流阶层的水果。前朝王公贵族喜食樱桃，还将其列为赋税之一，为示天家洪恩，琼林宴招待新科进士时特赐樱桃食用，自那后，樱桃就成为鲤跃龙门的代表，在进士宴上一直保留下来。
这樱桃本就稀奇，且这毕罗更是少见，崔柏舟不识得也就不奇怪了。
崔柏舟听是樱桃毕罗，握杯沉吟片刻后道：“原来如此，那做此点心的御厨还真是心思巧妙，涉猎广博。”
听他如此赞赏麦总管，丁橙不禁莞尔，麦总管虽然板正，甚至有些迂腐，但在烹饪一道，一向是精益求精。这樱桃毕罗，乃是他翻阅前人典籍，融入自己的经验还原出来的佳肴。
这樱桃毕罗要先以面粉和开水烫面，包入由蒸过的糯米、樱桃末、果脯末所炒成的饼馅，封口处再安放一个新鲜樱桃为饰，并上笼蒸熟。说起来虽简单，但要求精细，出来的点心也美观。麦总管所做的这道点心，蒸熟后樱桃色泽仍保持不变，颜色嫣红如女子朱唇。
崔柏舟夹起一个品尝，轻咬一口，只觉滋味软糯香甜，细细嚼开时，有股微微的酸味在口中弥漫开，做内馅的樱桃被切了粉末，但仍不失其酸甜原味。
这对崔柏舟来讲，可算是一个小小惊喜。他以为，宫廷的美食多注重精细繁复的加工而损失了食材原始的风味，但没想到二者能融合的如此完美。
每席上樱桃毕罗只摆了一碟，崔柏舟吃完，回味无穷，再吃其他菜肴点心，竟都觉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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