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听见司马信回来的脚步声，我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走到门前，假意欣赏他养的一盆花。

        我向来视亲人大过一切，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命，换我死去的全部亲人中的任意一个，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我以为，他一定不会为了家人的安危去冒这个风险，毕竟，家人才是可以陪伴他一世，温暖他、帮他分担忧愁的存在，所以，我绝不会以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去道德绑架他，让他做出不利于自己的选择。

        “太师很喜欢花啊。”见状，他走过来，道。

        “是。司马提刑好毅力，竟养了这么多兰花，还养的这么好。”我亦笑了笑，道。

        “其实也不是我有毅力，主要是这兰花好养活，给些水就能活，开出的花还好看。说实话，所有的盆栽中，我独爱兰花，因为它，最有风骨。”司马信抬起手，手指轻抚开的正热烈的花瓣，“我办公的时候，都是它陪着我，看到它，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来。”

        给些水就能活，开出的花还好看……因为它，最有风骨。

        在心里回忆了一遍他介绍兰花的话，我似懂非懂。女扮男装以来，除了偶感柔弱，不能同正常男子一样力大无穷之外，其他地方，几乎与男子无异。是以，我并不喜欢花草之类的玩物，只喜兵器、案牍等男子爱好之物。

        听他如此讲，素来对花草并无甚兴趣的我突然觉得，花这种东西，或许也有它们独树一帜的风采。

        出乎我意料的，司马信并没有选择自己的家人。

        二日后，他的查案进度竟更进一步，将山匪老巢的范围，锁定在距山顶两里地之内。

        对于他的选择，我既惊讶，又诧异。毕竟于我而言，家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我一直以为自己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死去的家人复仇。家人，就是我以前、现在，和未来的全部。

        “司马兄，我知道你查案需要人手，但我请求你在这些人中，派几个人出来，专门保护你的家人。”找到司马信，我带着几乎质问的口吻开口。

        他现在拥有的家人，是我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都换不回来的存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顾，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为自己的朋友设下的，不想让他们悔恨终生的标准。

        “没有那么多人！”闭上眼睛，司马信不无激动地打断了我，“我何尝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有危险！可是，在这个案子上死的人太多了，人们惧怕幕后真凶，不敢应征，官兵人数迟迟得不到补充，原有的官兵有的因为害怕，也请假回家了，如今连查案的人都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去保护我的家人啊！”

        “可是，可是身为官家人，查案、抓捕凶手，就是他们的本职啊，为什么那些即将成为官兵或已经成为官兵的人，要如此擅离职守？！”我不解。

        “因为他们也怕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他大声开口，一拳砸在门框上，不知是为凶手，还是为那些畏惧对手的官兵，“如果所有人都怕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那还有谁来维护这个世间的正义，谁来替无辜的黎民百姓讨回公道呢？！”

        我从未听到过这种言论，他的话如惊雷在我胸口炸响，直接把我定在了当地，让我，心乱如麻。

        家人，百姓，私欲，职责。站在寻常人的角度，我只是一个有着自己爱恨悲喜的个人，与他人无关，经历的任何事，都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但站在职位的角度，我却是一个应该惩奸除恶的官家人，我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关乎他人利益，磨灭或带给那些等着我给他们答案的人的希望……那我到底，该把自己、自己的职位、他人，放在什么位置，到底应该把什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呢？

        正不知如何抉择，突然颈后一痛，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已经让我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我发现，让你家破人亡简直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悔恨一世！”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馆，县令坐在我床前，神色凝重。

        以为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了，心上一紧，我忙看向自己的身体，见衣服仍妥帖地穿在自己身上，方暗松了一口气。

        “大人，司马提刑呢？”

        “又上戏魂山了。”县令一脸无奈地开口，说罢，长叹了一声，“如今连你也遭了毒手，我们身为官家人，如今却连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不仅是你和司马信，本官也收到了威胁信，这伙山匪背后的势力，恐怕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既然山匪已经不再继续作恶，我劝他就此停手，不要再逼他们了，以防狗急跳墙，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可是他不听，他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那些山匪绳之以法，这个一根筋的司马信，真是让本官头疼！”

        闻言，司马信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耳畔：

        “如果所有人都怕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那还有谁来维护这个世间的正义，谁来替无辜的黎民百姓讨回公道呢？！”

        我心上一震，蓦然明白了，他要如此坚持的意义。

        眼前不禁浮现出他带领官兵，再次奔向戏魂山的身影，那么沉重，却又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虽千万人，吾往矣。

        即使无人同行，也要凭自己的力量，还这世间一个正义，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还这浑浊不堪的世间，一片清明！

        他的选择，如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被个人仇恨充满的暗夜，让我看到了人生中除了复仇以外，另一条道路。一条，让自己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路，那就是，为世间守正义，为百姓讨公道。

        县令一离开，我便赶去了戏魂山。只有尽快抓到凶手，才能帮司马信的家人们摆脱威胁。

        “刚受完伤，就又过来查案了？”看到脑袋上缠着白布的我，司马信笑道，“太师查案的积极性，真高啊，连我这个正儿八经的提刑官都要甘拜下风了。”

        闻言，我也忍不住打趣儿道：“唉，没办法，不查出真相我连觉都睡不好了。”

        “找到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了！”巡视了半个时辰，我站在之前我们调查过的树林旁，大声道。

        “哪里？！”司马信又惊又喜，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率官兵全部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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