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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伍


  永宁逃得了一时,奈何徽宁帝可没放过她,傍晚时分,专程请身边的尹公公把永宁公主请到展眉阁,将一本书帖珍重地奉出。

  永宁凑上前一看,立刻肃容,抬眸道:“这是父皇的手书。”

  “是,这部《重楼赋》是父皇留下的珍贵手迹,朕这里也只得这一本。阿南,你身为帝国长公主,别的且不论,那笔字委实写得不像样,现把这本书帖给你,趁在行宫闲散你多多练习,也好静静心。”徽宁帝将书帖珍重给她,慢慢说道。

  永宁公主听得练字本满心不情愿,但捧着父皇留下的珍贵书帖,看着那一笔一笔熟悉清隽的瘦金体,想着过去父皇母后都曾亲自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字作画,不禁心底一暖又是一酸,深感自己惫懒辜负双亲,立刻乖乖点头。

  捧着书帖回到自己寝宫,永宁倒也没偷懒,当即就令阿妩研磨,阿莞铺纸,执了笔,认认真真开始练字。

  但终究是长久不用功,写不多几个字就手腕酸软,笔尖发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永宁自己看着都脸红,不由叹口气,放下笔发呆。

  阿妩见公主不悦,软语笑道:“要说字写得好不好,奴婢自是不懂的,但公主这字写得奴婢看着就欢喜,端的有生气,活灵活现的。”

  永宁满腹懊恼都不禁闻言一笑:“听听有你这么夸人的么,还活灵活现,那可不真就是鬼画桃符了?”

  “嗯,就算是鬼画桃符公主也画得特别好看!”阿妩继续为她研磨,劝道:“公主,您就受点累,再画几个?”

  永宁公主没奈何地笑:“好好好,那就接着画。”边继续练字边道,“父皇母后自不必说,书画绝佳,皇帝哥哥也是银钩铁画笔走龙蛇,毓姐姐当然更不差,今天我在皇帝哥哥那儿看到那个苏息写的奏折,他的字啊写得特别美,又硬朗又好看,风致清标,当时看着我就想都那句话——字如其人。”

  阿莞抿嘴一乐:“阿妩你可满意了,公主这么夸赞那位苏大人。”

  “公主夸赞苏大人,我满意什么?”阿妩不依。

  “你不是把苏大人夸得一朵花儿似的么……”阿莞只是笑。

  永宁看着发急的阿妩严肃点头:“嗯嗯,看不出阿妩眼光这么好。”

  阿妩面色绯红,幸而这时公主宫里的掌事宫女绿檀捧着一盏用碎冰湃着的樱桃进来,摇头笑道:“公主写字写得这么热闹。”放下手里的樱桃接着道,“这是卫小将军方才令人特地送来的。”

  永宁只见琉璃盏中碎冰雪白托着一粒粒樱桃殷红剔透,不由大悦,伸手就拈了一粒往嘴里放,啧啧称奇:“我记得往年这时节的樱桃都还挺酸,长生哥哥从哪里找来这么甘甜的?”

  “女婢听说是有人不远千里从南疆给少将军送来的,倒是咱们这儿没有的稀罕物。”绿檀话音未落,皇上身边的尹公公又亲自上门,手里同是一盏樱桃,道:“皇上知道公主殿下爱吃这个,特特儿嘱咐老奴把少将军进给他的那份一并给公主送来。“

  “长生哥哥也真是的,这么好吃的樱桃也不多弄点来,害得我们还让来让去。”永宁眉开眼笑地说,可巧另一人笑着接了话,“咦,老奴可只见让来,没有让去的。”通传来的是皇后宫里的掌事的嬷嬷云珠,她原是钟灵毓的奶娘,也可算是看着皇后和公主长大的,她手里也捧着一盏樱桃,不用说是皇后让给公主送来的。

  永宁一边吩咐看赏一边吃着樱桃笑:“早知长生哥哥一并送来就好,也免了公公和嬷嬷劳碌。”

  “少将军若在这儿肯定得不依了,怎么都还是他的不是了。”云嬷嬷笑着说,众人也都莞尔。

  永宁吃得兴起,忽听到窗户被轻轻拍得扑扑作响,唤了阿妩开窗,只见伸进来一个鹿头,却是养在园子里的梅花鹿,公主爱它俊美通灵,唤作玲珑,很是钟爱。玲珑伸头进来四下张望,看准了公主手边的樱桃,也不呼喝只双目盈盈。

  “哎呀这都能被你找了来,真聪明。“公主大乐,扑在窗前喂玲珑吃樱桃,人一颗,鹿一颗,不亦乐乎。

  但这般欢声笑语的好辰光不长久,阿莞过来侍候着,忽然唬得脸色一白,拉起公主的衣袖,只见她光顾着逗弄玲珑,拂了一袖的墨汁仍不自知。永宁看一眼也不以为意,但阿莞白着脸孔往书桌上一指,永宁顺势看去这才惊得手里樱桃啪轱辘滚落,暗道糟糕。

  糟糕的是平摊书桌上的《重楼赋》,来去间被公主衣袖带墨染了个一塌糊涂,这是先皇手迹,弄得如此脏污那是大不敬的罪名。

  阿莞和阿妩当即就跪了请罪。

  永宁怔怔地拉起她们,喃喃道:“不怪你们,是我不小心。“

  绿檀这时听到动静进来了,见这光景立刻眼风一厉扫过去,立刻跪下一屋子的人,一番对下人的责罚是免不了的,一干小太监小宫女都知此事可大可小,闹大了掉脑袋也是有的,也不敢哭,可怜巴巴地跪着发抖。

  永宁自己也十分懊恼,亲自收拾起墨迹斑斑的《重楼赋》,垂头道:“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本宫自去向皇上请罪。绿檀,你跟着。“她知道不把绿檀带走,这一屋子的人还不知道要抖到什么时候。

  按这时段,徽宁帝应该还在展眉阁处理政务,永宁走去的步子却是越迈越慢。虽然皇兄对她多有纵容,但并不代表全无原则,这次确实都是她理亏,先是不遵旨好好练字静心,肆意玩闹,对先帝手迹不知尊重爱惜,就那么随意摊着自己开始吃喝作乐,这才弄得如此狼狈,闯出大祸。想来徽宁帝这次非狠狠教训她不可,禁足罚俸都可算轻的。

  “公主殿下,不若……找少将军想想办法?“绿檀见永宁难得地一脸愁容,试探地问到。

  “长生哥哥又能怎么办呢,他肯定会去跟皇兄说,都是他干的,代受责罚。“永宁只是摇头。

  绿檀想想也对,只得沉默。

  远远可以看到展眉阁了,永宁停住脚步,啪嗒一颗泪水落下来,并未见道旁一人行礼回避,半晌不见公主挪步,方缓步过来轻声道:“公主殿下?“

  永宁抬起泪光莹莹的眼睛,只见眼前人是苏息,正低头目光温和关切看她。她此时心里正难过,也说不出什么场面话,泪水在眼里忍了忍,终究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苏息微微敛眉,看看四周,对公主示意道:“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把哭个不停公主带到不远处一个凉亭,请她坐下,问道:”公主殿下是有什么为难事?微臣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事隔多年之后,苏息曾夜半扪心自问,那一天是否他一直默默退避默默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要靠近,不要询问。哪怕是,她在流泪。因为——她当初为之落泪的因由是何等单纯,而后来的泪水,又何其沉重。

  但是,在那一刻,当她满目泪水蹙眉看他,他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性与决断,做出了进入帝都之后大概是第一个最不恰当的决定——当他听完公主殿下絮絮的哭诉,看着她手里墨迹斑斑的字帖,他温言道:“如果公主殿下信得过,这件事交给微臣可好?“

  “你要怎么做?“永宁还在哽咽。

  “其实,公主殿下这般难过,倒也不全是因为恐惧皇上责罚,更大部分是后悔损坏了先帝的珍贵手迹,微臣斗胆,许诺明天这个时候定当将之干净完整地奉还给殿下。“苏息不仅声音温和好听,而且说的话句句都说进永宁心里,当即毫不犹豫就把字帖递给了他。

  “谢公主殿下。“苏息依礼接过,然后,他做了第二件逾矩的事情,他递过去一方手帕。

  手帕是干净的象牙白,质感绵软,擦拭泪痕时有好闻的药草清香。

  手帕的边角处精心刺绣着金陵苏氏的家族徽记。这是永宁后来才看到的,那个徽记简净古雅,苏氏世代钟鸣鼎食,所以苏氏长孙才有如此风仪静好。

  第二天,永宁公主早早去了那个凉亭等候。身边下人都退得远远的。

  苏息准时,没有让公主久候,他呈上的《重楼赋》果然洁净完好。

  但公主没有欣喜若狂地翻看,她蹙眉看着苏息。他脸色很白,眼窝发青,眉间很见憔悴。

  苏息被帝国长公主这样蹙眉凝视也并未流露不自在,但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恕臣失仪。“退开两步,压抑不住地低咳了几声。

  永宁公主奉还手帕,轻声道:“苏息,谢谢你。“

  后来,她也一直喜欢直接唤他的名字,正如一开始不称苏大人,后来也不称夫君,相公,甚至不唤他的字,长倨,她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苏息。

  苏息,苏息。

  多少繁华旖旎风流云散,最后不过也只得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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